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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得柳黛记性好,“没有,但是杀墨说了一句,天热,让先生早点回来。”
那还好。不是不告而别。
赵潋攥着他的“卖身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在姑苏的产业还在,赵潋不怕人溜走,只怕他一个信儿也不留,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
她松了口气,躺回自己的软塌,豆腐似的软倒了下来,心累身更累,她要好好补个觉。
她探手往怀里一摸,不留神掏出两样东西,一样是从师兄手里抢来的红珊瑚珠串,一样是背着先生偷过来的纱绸。这条黑纱她还没有弄明白是做甚么用的,不过师兄这串红珊瑚……
赵潋目光迷蒙,恍惚着想到了十年前那个午后。
本来就不太平的汴梁城,陷入了血腥杀戮和人人自危的恐惧里,尤其是她。摄政王揽权之后,刚愎暴虐,连杀了先帝的九个公主和七个儿子,赵潋最害怕,她怕下一个就轮到了自己。
不知道是不是母后有先见之明,提早将她送到城外,养在秋暝先生膝下做女弟子,堪堪避过一劫。
但赵潋还是怕,尤其是和她玩得最好的小八,被摄政王那个野蛮残暴的男人砍下了头颅,就扔在菜市场口……
赵潋不敢哭,亲眼看着弟弟妹妹横尸眼前,她早就哑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当时是师兄将她抱回城郊竹楼的,她一路上就痴痴地瞪着眼睛,不敢哭,也不敢笑,不敢声张,怕皇叔发现自己,怕自己也身首异处。
一直到回了竹楼,才知道逃离危险了,谢珺将她放下来,赵潋“哇”地一声就哭了。
哭得昏天黑地,谢珺手忙脚乱地哄,但女娃娃本来就难哄的,她又遭逢巨变,年幼失怙,姊妹弟兄都被一夕杀尽,谢珺难以想象,倘若是自己家人被杀,他会如何痛苦。那天,他把能想的法子想尽了,也没让赵潋好受些。
赵潋哭了很久,等她没有力气了,慢慢地将小脑袋一抬,只见师兄正背着她不知道在削什么东西,她腮边还挂着两行泪,懵懵懂懂地走了过去。
师兄手艺好,会雕小人儿,赵潋最喜欢了,可是他从来都舍不得送她一个。
赵潋以前嫌他小气,可是没想到,师兄手里这个渐渐成形的女娃娃,活灵活现,像极了小赵潋。
她呆呆地看着,瞅着,谢珺放下匕首,改换铁针,将木头小人的眼睛一点一点雕刻成形,猝不及防,那截雪白的衣袖教小姑娘往后拽了拽。
他回头,只见赵潋泪眼汪汪地盯着他,“谢珺。”
谢珺失笑,“谁教你没大没小的,哥哥不会叫?”
赵潋才不稀罕叫他哥哥,这个恶劣的哥哥,比她的皇兄差远了。
一想到皇兄,赵潋差点又哭,用力地将他的衣袖攥紧了,小奶手没多少劲儿,抓得人心痒痒的,她嘟了嘟嘴巴,“我,只有你一个哥哥了是不是?”
谢珺微怔。
其实,他不想做她哥哥,毕竟他这个半道来的便宜哥哥比她那几位皇兄差太远了,他为人又恶劣,又不喜欢哭鼻子的小姑娘,怕自己应付不来这么大只身份又这么尊贵的女娃娃。
更何况,他们还有了婚约。
但,看着泪眼婆娑的小丫头,谢珺只得头疼地揉了揉额角,“嗯。”
赵潋将脸往下低,快低到碰到胸口了,小心翼翼地,悲伤地将他的衣袖一捏,“你陪我好不好。”
“我不正在陪你么。”谢珺道。
汴梁出了这么大的事,他爹给他写了好几封信,让他出门避祸,可是家在这里,师父,义兄,还有小丫头都在这里,谢珺走不了。
“不够啊。”赵潋听到自己说。
她躺在床上,都啧了一声,不懂自己当年怎么那么厚脸皮,只是因为没有玩伴了,就拉着谢珺,让他发誓。
“你要陪我,一辈子的。”
要是没有记错,师兄当时脸都绿了。
他大约没想到一个小姑娘能说出这话来,或者是觉得这个承诺太重,重如山海。
但明明知道这种事关一辈子的承诺不能随便给,谢珺还是给了。
他将她的肉嘟嘟的小脸一捏,笑道:“嗯。我会在世上陪你一辈子,直到有一日我们之中有一人离开这世间。”
后来,一语成谶。
他陪了她,他的一生。
赵潋破涕为笑,那颗心转危为安,也就是那天,她抓下了师兄脖子上戴着红珊瑚串。
谢珺只是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怕自己一不答应,她又哭闹起来。
那会儿她只是个孩子,有人对她好比什么都重要。从那以后,她再不觉得师兄讨厌了。
可是——
赵潋将头歪在枕头上,盯着这串红珊瑚看了许久,被日色一晕,柔润的红光如水一般潋滟着,似起了风浪。
她慢慢地、慢慢地将手掌收紧。
师兄,我找到我真正喜欢的人了,对不起。我最对不起你。但是,没有办法。
她轻轻咬牙,走下床,将那串红珊瑚彻底锁入了柜中。
……
晴湖起风浪,石桥上堆满了莺莺燕燕的红粉佳人,都是来看璩琚的。
八角亭里,璩琚正与君瑕对弈,另外几名风雅文士在饮酒作诗。
璩琚人在汴梁很受小姑娘欢迎,君瑕听着不少少女一声声的“璩公子”,软如春水,但眼前人不为所动,自在逸然地下棋,当真风流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