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
“秀芳和李玉正好在此,伺候我这些日子,辛苦了,我得谢二位。”
新黛玉回过身,画屏边果然站着秀芳和李玉,一人手里捧着托盘,一人手里捧着汤碗,站在那里听这两个女人说绝情话,都呆住了。小月桂清楚,李玉和秀芳是看在常爷的面上,看在她救常爷时那不要命的勇气,才照应着她。小月桂知道多说无用,“姆妈,你当初从村里挑我收留我,现在还让我安心养伤,对我就是有恩之人。”
四个女人一声不吭。楼下似乎有歌声,混着琵琶声,像是自弹自听。天色在这一刻变成暗红,本来停了一个时辰的细雨,夹着狂风骤至,转眼大雨倾盆,从屋檐直通通倒下天井。
常爷真是有眼光,早就明白若是他不在了,她小月桂的命运会怎么样。每次他送她首饰时,她心里就纳闷,现在明白了,他让她有后路可退。
小月桂把手里的绸包交到新黛玉手里,又想把左手的玉镯子脱下,可是怎么也脱不下来,她一咬牙,下了狠劲,退了下来,放在绸包上面。她突然朝新黛玉跪了下来,望着她说:“这儿的首饰可能不值一万银票,那么把我卖进不嫌大脚的窑子,够给你补上吧?”她想到自己被逼到绝路上,不由得悲从中来,低下头去,不过声音还是没有哀求之意,“我是由常爷xx瓜的人,就这个名声拿出去卖,总值几个钱吧!”
听到这话,新黛玉想打小月桂,手举在空中却止住了。她是个久经风雨、见惯变故之人,哪怕是切肤之痛、不得不出之气,也明白必须见好就收。跟小月桂闹下去,损了她自己的面子。
她拿起绸包,一甩袖子就走出了房间。
一周后,常力雄的管家老五来了,瘦瘦精精的人,四十开外,长衫布鞋,他的手下人挑了两箱丝缎。新黛玉把管家迎进凤求凰厅,“老五,从松江回来,怎么样?”
“还好,常爷老家还有一个老表叔,帮着选了块风水宝地。下葬那日,下了一天的小雨,请来做道场的师傅说,雨来自东,这吉利,常爷灵魂会保佑大家!”
“这就好。”新黛玉说,请他坐下。
老五指着地板上两箱丝缎说:“书寓送了大礼,今天是出殡后正七日,常爷魂归之际,按习俗分祭奠品,大太太挑了些丝缎,说是得让你做几件新衣。”
新黛玉递上茶水说:“平日都是受常爷照顾,大太太怎么如此客气?”
小月桂正好走过门口,觉得他们不是为了送礼还情,而是另有事要商量。
她的这感觉很快就得到证实,没有几分钟,师爷和三爷等一席人都到了,那厅门关起来,什么人也不得靠近,很快那些人又都散了。
余其扬也在众人之中,变得又黑又瘦,仍是一身短打扮,穿过天井时,抬起脸来。小月桂以为他是在向自己打招呼,忙向他点头,却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他在看天色。楼上的新黛玉换了件薄袍子,急急匆匆,在走道里还在拉银白带褶的裙,大门外早有一顶轿子等着。
下午时分,书寓开始热闹,管事在安排客人。琵琶弹拨出的曲调,一丝一弦扣在心上。小月桂换了一身青袍,腰间系一条黑绦子,耐心地听着,镜子里的灯光永远是一尘不染的明亮,她下意识地辨认那些手在为谁而拨弄琴弦。
管事忙着,在按局票登记,高声唱道:“双玉先生出局——杏花楼酒家!”“莲珠先生出局——老正兴馆!”
她从来没有与哪位姑娘结交,丫头本来就是最末等之人。常力雄包下她后,那些姑娘既瞧不起她,又想巴结她,又怕话说得不好听,不小心得罪她,彼此更添了生分,在院里见着就点个头,问声好。她听李玉说过:“书寓里的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认识一个少一分是非。”
等常力雄出了事,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形就更奇奇怪怪,她听都不想听那些小姐那夜如何躲在床底下,后来又被血尸吓得半死。真的,恐怕她是上海滩有妓院以来冒出来的最大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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