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
“姆妈应该好好休息。”小月桂觉得新黛玉说话的神色不对,想坐起身。
新黛玉拉过她的右手,按着她躺下说:“现在常爷没了,我俩只能把话挑明,话说得不周到,也请月桂小姐恕罪了。”
明明白白这话里有话,小月桂一听就想把手从她的手里抽出。可是新黛玉拉住她的手还挺有劲的,她的手脱不开来。
“姆妈,有话请讲,我听着。”小月桂一听她提常爷,眼圈就红了。
“他待你好,我为什么不对你好呢?可我要对你好,难呀,我要对你不好,却容易。”新黛玉终于说出心中憋了好久的话,神情也变得温和了一些。
“他是我最敬重的人,也是我这一生的依靠。当年我得罪了那个上海滩第一名妓林黛玉,她要与我比试,谁输了,谁就得关门滚出上海。说是比姿色才艺,实际上是比排场奢华,她的镜框镶金,我的镜框就要镶珠宝才行。常爷帮了我,我赢过了她,成了四大名妓之首。我原来姓辛,从此叫新黛玉,新派黛玉!这才在上海滩站稳脚跟,最后接手了这个一品楼。知道吗?我的命在他身上。”
小月桂还是第一次听她说她的情史,便也说起自己的伤心:“常爷说没就没了,他走得太快!”小月桂喉咙卡住,难受得说不下去。遇到常爷后,她总觉得她的命运未免太好一点,气太顺了些,肯定会出岔子。她早就有这个预感,所以从来不敢自视过高。果然命运突然凶狠地扭转。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今后一辈子怎么办?
新黛玉根本不理会小月桂的心情,走到圆桌前,自己给自己烧好烟,吸了起来。她眼睛瞟着小月桂说:“常爷既然点了你的蜡烛,破了你的处女身,本该给我你的初夜加包你的银票,按他的身份,起码得是一万银票。”
“姆妈此话……”小月桂说了又停,她亲耳听见常力雄说过,开了一万银票给新黛玉,可现在她不想说了,怕话一出口,就变了味。她有泪只得吞回肚里。
小月桂的神态,新黛玉看在眼里,她摇摇头,搁了烟枪,坐回床上,才说:“常爷的确是开过银票给我,没错,可是你不知道,就在两天前吃晚饭时,他说那个黄佩玉着急需要大量活动费,我就把银票还给他了。现在这笔银子还不知在谁手里。所以呢,他没有付任何点蜡烛的钱,我得倒贴你的月钱,还有你的娘姨和丫头。”
“姆妈的意思是……”
“我是什么意思,你懂。常府上不认你这个人,我就得想个办法,我也不能尊你为常太太养起来,你说对不对?”
“我明白姆妈的意思。”小月桂说,“不过即使我愿意,你知道我也无法陪客人,我不会唱评弹,又是大脚。”
新黛玉语气尽量婉转地说:“慢着,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自从你进了这家书寓,我的日子就不太平,常爷就是遇上你这丧门星、克夫命才死得那么惨。是我不对,早该看出你的样子,根本不是这里的人。你的命太硬,有福必招祸!”
小月桂从未想到这一点,脸色大变,她从娘肚子里钻出来就没想到有人会这样看待她的命运。听了新黛玉的话,她沉默了好久,才费劲地说:“双亲去世得早,由娘舅抚养,要我做田,不裹小脚。大脚婆在上海能做什么,我知道。这是我自家的不幸,绝不想牵连别人。”
新黛玉不说话。这种解释赢不了她的同情。
小月桂说:“姆妈,那么我自己赎身。”她费劲地起身穿鞋,翻箱越柜,连着耳环和金钗,把不多的细软全部摊在床上。
“哟,瞧咱们常爷疼你的样!送你这么多金银首饰,想当年我也被宠爱过,却从未这么有福气。我做梦都不敢相信,他会这么抬举一个女人。”
新黛玉目光冷冷地看着小月桂用绸子把首饰包起来。小月桂当没看见,她没有心情与新黛玉计较。她的绝望决不是这个女人能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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