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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贵与安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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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娜不是没下过农村,不过农村有富裕和贫困的区别。安娜下乡的地方算得上江南农村,水土不错,虽不比城里,但也山清水秀。日子清苦得很,乡里人却比较爱干净。在没去王贵老家以前,安娜印象里农村最差也不过如此了。
 
    到了王贵家,她才知道农村有天壤之别。安娜和王贵是在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回去拜望公婆的。当时还没我呢!搭乘的慢车走走停停,车厢拥挤,头上是扁担鸡笼,得十二分提神,别一不小心叫鸡屎掉头上。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塞满过道,长卡座下面都躺着个人让你没法缩腿。从座位到厕所不过十几步路,挪过去得半小时。如果有一点尿意就得赶紧起身,不然难免要尴尬了。车厢弥漫着一股不透气的酸臭味道,令安娜窒息。虽然外面冰天雪地,安娜还是要把车窗打开,把头放在外面透气。到了县城,火车晚点五个小时。再转小泵泵,这是一种载客拖拉机,后车厢两侧是长凳,中间的空地人摞人。虽然顶棚的帆布千疮百孔,车厢后头也敞着门,车里居然不冷。
 
    挨到小集镇,安娜跳下泵泵车,看见王贵冲两个推着自行车的鼻头冻得通红的男人径直迎去,跟安娜介绍:"这是我的兄弟。大弟弟,二弟弟。"
 
    安娜坐在王贵的车后坐上,屁股颠得生疼,看王贵拄着车把扭来扭去在乡间小路上逶迤前行。四周是漆黑的夜空,连颗星星都没有,放眼望去,不见一点鬼火。安娜心里很害怕,虽然两个弟弟在前面带路,她还是怕王贵瞄不准田垄,一不小心掉进田里去。车是越换越小,人影也日渐稀少。
 
    安娜听王贵喊一声"到了",便从二八加重车上蹦下来。车停在横一向纵一向两排茅草房的前面,正对门的屋子里亮着油灯,炕上黑压压一窝孩子。安娜心里很难受,当下就意识到这是个填不满的钱坑。
 
    进门的时候一家人都坐等他们吃饭,昏暗的煤油灯下,脏兮兮的孩子们已经趴着睡着了。王贵的父母一见王贵带着安娜回来,赶紧打醒一窝孩子,婆婆一个一个介绍,这是老五,这是老六,公公则抽着自制的土烟蹲在炕头间一声不吭。当时最小的老八还没炕沿高。
 
    饭还是精心准备的,据婆婆说特地去集上割了块肉。但安娜根本没发现肉的踪影,只看见白菜帮子和一坨一坨拧成疙瘩的粉丝,花椒倒是放了不少,还有一把干辣椒。弟弟妹妹们吃得很香,王贵也是一样投入,三下两下就扒了一大碗进肚。满屋子没有说话的声音,却像进了猪圈一样光听见吸粉丝的呼噜声。安娜拿起筷子,一根短,一根长。她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擦了擦,然后尝了一口,又涩又辣又咸,难以下咽。虽然安娜饿了一整天没有吃饭,还是决定就这样饿着。她在王贵起身准备再盛一碗的时候,赶紧把自己碗里的倒给王贵。
 
    安娜也不适应上厕所。这里没有厕所,所谓厕所就是在屋尾用枯树枝搭的并不紧实的篱笆,风一吹摇摇晃晃,像是会迎头砸下一样。进去后,妇女同志就把裤带挂在篱笆头上以示有人。安娜以前一直自叹是苦日子过惯的。江南乡下也没厕所,都在地上挖个坑,然后放进去个粗瓷坛子,装满了拉上来用肥。但这里就是进了篱笆找个能下脚的没屎的地方解决了拉倒。安娜实在受不了里面任意绽放、如大写意般的股股黄金,还有不畏严冬不屈不挠掘金的绿头大苍蝇。那苍蝇如同一架架豪华直升机,放肆地在你面前静止着凝视你,发出刺耳的轰鸣。这种近距离的凝视让安娜感到恐惧,不晓得哪只苍蝇一时兴起,黄金上爬爬,然后再在她脸蛋上停留一阵。丰富的联想让安娜止不住地恶心。第一次上厕所,安娜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马上转身出来跑去拉王贵的袖子,眉头拧成团。王贵进了篱笆二话不说,拿了把锹左铲右铲扬手丢在篱笆后面的积粪坑里,再跑到外面挖点冻土在厕所里铺上一层。动作之熟练,一点不像大学教师。安娜在乡下就住了四天。有了第一次如厕的可怕经历之后,安娜将人体小宇宙发挥到了极限,以坚强的毅力与身体抗争,以后再也没去过这土厕所嗯嗯,带着满肚子的脏东西回城以后解决,副作用是憋出一脸小痘痘。安娜那几天才知道人和骆驼一样有天生的隐忍功能,可以不吃不喝不拉也活好几天。从此安娜经常便秘,抱怨王贵是那次回乡落下的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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