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与安娜
安娜处理婚外情的方法有别于其他女人。在没证实之前她漫无目的乱发脾气,真抓住了,反而出奇地安静。她难过又生气,但她并不责怪小芳勾引了自己的丈夫,从事情发生起她就没觉得这是小芳的错。这是她与众不同的地方。世事很奇妙,如果一个男人抓到老婆与他人的奸情,一定是冲过去暴打自己的女人。一个女人若抓到老公与其他女人的奸情,又是冲过去暴打女人。过去,我将它归咎于女性地位的低下,男人看不起女人,女人也看扁同类。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柿子单拣软的捏。你既然去打架,何不找个打不过的人作对手?
安娜才不会杀上门去揪住小芳一顿猛打,更不会披头散发冲到系里去找领导汇报情况。如果那样,安娜也不叫小资了。小资的定义就是自以为高雅,在大乱面前处变不惊。她恨王贵,但要恨得出位,她要把这种仇恨化作对王贵、对小芳的轻蔑。她一反常态不跟王贵胡搅蛮缠,甚至不跟王贵口角。她一如既往在家里教孩子功课,打扫卫生,眼里就当王贵不存在。安娜小事上糊涂,比方说永远不知道钥匙放哪里,永远搞不清楚东南西北。大事上她可一点不糊涂,家里存款数目她可以随口报出,精确到小数点,而每逢变故,她隐藏在内心的精明也就体现出来。很多女人一碰上这样的事情,第一就是哭诉,跟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人哭诉,先博得不相干人等的同情;然后就是找领导找家长,恨不能把大字报贴到布告栏上,把奸夫淫妇搞臭出一口恶气再说。其实这种方法,纯粹是把丈夫推进敌人怀抱里。安娜认为这种处理方法很幼稚,很掉价。旁人谁能帮你留住丈夫?不过是徒增饭后谈资,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罢了。自己管不住丈夫原本就是做人的失败,难道还四处宣扬叫旁人笑话?
安娜并不打算跟王贵过下去,也不愿以柔情拉王贵回来。她一点不稀罕王贵,就凭王贵这样的也敢闹叛变?想当年这样的穷犊子都是娶不上媳妇的,如今刚给点糖果舔舔,还想翻花样?既然王贵想走,她就主动把王贵拱手让给小芳。她只是为自己这一向对王贵付出的真感情感到不值。男人,哼,没一个好东西!在你真正付出的那一刻,你其实已经失去了。
沉默一周后的那个周日的晚上,安娜趁我们都睡熟了,跟王贵摊牌:"王贵,无论我们有没有感情,这个家都过了近十年了。你想怎么处理我都没意见,你说离婚,我马上签字。只一条,孩子归我。两个!女儿儿子我都要!这个家,什么都留给你,孩子给我。你不要跟我争,我想这对你以后的家也好,我是不能把孩子留给后妈的。以后,我就带孩子过。"说完,安娜把自己的铺盖收拾收拾,就跟我和二多子挤上一张床。那时安娜已经三十六七了。她觉得,只要王贵离了婚,按时给抚养费,她不用为拉扯孩子的钱发愁,她就满意了。她根本不去想什么未来,她要用两个孩子把自己后半生的路彻底堵死。连王贵这样的都能被腐蚀掉,还谈什么相伴到老?
安娜这副样子,一把点了王贵的死穴。王贵虽然感情摇摆着,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要与安娜和我们分离。他完全沉醉于小芳为他带来的轻松,甚至没想到有一天要和小芳结婚,两人躺在一张床上的样子。肉体,与精神,很多时候是可以分离的。王贵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每天天不亮就出去买菜买早点,送儿子女儿上学,回来烧饭;平常上课,周日跟孩子疯一会儿。如果离了婚,王贵都不知道每天要干什么了。王贵思忖过,如果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他可以舍弃安娜,却断断舍不得我和二多子。他整天这样忙,不就是为了我和二多子吗?没了我们,他心里会空荡荡的。再说,让安娜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独自生活也太残忍了些。然而,他最最不能忍受的是,安娜一旦离婚,就是自由女人了。也许有一天,两个孩子还会有新爸爸。他怎么能让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管别人叫爸爸?
安娜的个性挽救了我们这个家。如果安娜和其他妇女一样打到外语系去;如果安娜也跑到娘家哭诉,不顾形象;如果安娜也当着王贵的面对小芳极尽羞辱之能事,叫王贵心疼情人;如果安娜也整天跟孩子灌输"你爸不要你们了,他给狐狸精勾跑了",让王贵脸面全无,王贵索性就破罐子破摔,带着安娜逼他下的决心,带着小芳走人。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一个人活着,如果连脸都没有了,他还怕什么?王贵很感谢安娜给他留下了一张脸,也给他留了跨进家门的缝。大学里隔一阵就上演类似的故事。也许是因为园子大吧,很多"奸夫淫妇"在原配的大吵大闹下速成好事,却未必都有美满的结局——大多不久便天各一方或是在校园里销声匿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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