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关文章
-
无相关信息
第54章 第五十四个吻
第五十四章
“就只有这一句吗?”程亦川用力拉着她的手腕, 一字一顿地问, “除了对我失望,就没有别的了?”
宋诗意一顿, 没有作声。
少年咬紧牙关, 眼眶里涌上一阵热气。
“我一听说你出事了, 想也不想就飞来北京。打你的电话没人接,迫不得已只能找上陆小双。是,我是鲁莽,我是冲动, 我不像你, 就连对付卢金元也能想出详细周密的计划。我就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可我一想到他对你做的事, 就恨不能把他五马分尸。”
他死死拽着她, 努力克制住自己。
“可你除了失望, 就真的没有别的话要说了吗?”
宋诗意的手腕被他捏得发疼, 慢慢地抬头看他, 那个从前总是意气风发的人如今一身狼狈, 眼睛发红。
“你想听我说什么?”她轻声问, “谢谢你?”
程亦川一言不发咬着牙。
宋诗意抬手, 碰了碰他左颊上的一道红痕,看他嘶的一下, 倒吸口凉气。
“知道痛, 为什么要打架?”
“程亦川, 他不值得你动手。”她把他没出口的话也补充完整, “我也一样。没有人值得你牺牲自我,拿运动生涯开玩笑。”
程亦川说:“你不是我,别装作很了解我的样子。”
他一脸倔强,拧着脖子,一腔热血被她弃之如履,还反过来被教训一顿,确确实实受了天大的委屈。
宋诗意从他手里挣脱出来,说:“我了解。”
“你不了解。”
“我知道你对我好,觉得我受了委屈,所以一心替我出气。”
“……”
“程亦川。”她低声叫他,反过来拉住他的手,“跟我过去,先把事情处理了。”
“我说过,我决不道歉。”
两人对峙片刻。
宋诗意点头:“好,不道歉就不道歉。但你跟我过去。”
她把程亦川拉回了走廊里,一路回到民警面前。
赵卓与李成育还在里面,陆小双也坐在旁边。
宋诗意走到赵卓面前,说:“这事原本就不关他们俩的事,他们也只是要帮我出口气。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火你冲我发吧。”
赵卓怒道:“打人的是他们,我冲你能干什么?让他们赔钱,道歉,否则这事儿没完!”
“这个歉,我来道。”宋诗意恭恭敬敬鞠躬,说,“赵经理,是我的不是,让您受委屈了。”
程亦川不可置信,冲上前来拉过她,“宋诗意,你在干什么?”
陆小双也噌的一下站起来:“你凭什么跟这人渣道歉?”
宋诗意拍拍程亦川的手,侧头对民警说:“他受了伤,去医院该怎么治,我全力配合,该出钱就出钱。”
看她态度良好,警官的态度也缓和不少:“对嘛,这才是解决事情的方法。”
宋诗意点头,下一刻开口:“警官,正好来都来了,我也想报个案。”
警官一愣:“你想报什么案?”
“三天前,我在都德大酒店的后花园里被人性/骚/扰。”
赵卓脸色一变,霍地抬头看过来。
宋诗意面不改色,淡淡地说:“酒店有监控,应该也记录下了全程。我被人性/骚/扰,反抗的过程里还被拉进了喷水池,当晚发高烧,第二天也上医院挂水打针了。医药费我不用他赔,就想请你们对他进行刑事拘留,我要告他性/骚/扰。”
在场只有民警不知道状况,那警官问:“你认识那人吗?”
“认识。”宋诗意点头,目光落在赵卓面上,“就是他。”
赵卓大惊,下意识嚷嚷起来:“你胡说!你这是污蔑——”
“够了。”一旁的李成育面色铁青,猛地打断他,“你消停一会儿吧,赵卓。”
抬头看着宋诗意,李成育面有愧色,末了,侧首对警官说:“我可以作证,她说的都是真的。”
这一出闹剧在收尾时来了个大反转,变成了赵卓要告程亦川打人,而宋诗意要告赵卓性/骚/扰。
李成育在这时候站了出来,赵卓才明白大势已去。
最终,赵卓再三向宋诗意道歉,双方就此作罢,谁也不再追究谁的责任。
出了派出所,宋诗意对陆小双说:“你先回去。”
再看一眼程亦川,“你跟我来。”
*
午后的北京天灰蒙蒙的,不一会儿下起了雪。
宋诗意带着程亦川上了地铁,半多钟头的时间里,没有任何人开口。他随她沉默地转线,沉默地等待,最后沉默地走出地铁口。
北风扑面的那一刻,程亦川抬头,脚下一顿。
他们在天/安/门东站下车,眼前是红色的城墙,零星的游客排起了队,正在过安检。
宋诗意说:“答应过你的,等你到了北京,带你四处走走。上次来得匆忙,哪儿也没来得及去。”
她的目光落在他年轻的面庞上。
“就从故宫开始吧。”
琉璃瓦,红砖墙,漫长岁月都融入了殿宇辉煌。
宋诗意一边走,一边就自己知道的信息量给他介绍。
“我们从午门进,神武门出。这个你知道的,午门斩首。”
“从午门进来,前面那几座桥叫做金水桥,正前方是太和门,进去就是太和殿。我小时候以为太和殿是拿来上朝的地方,其实不是。它俗称金銮殿,一般很少拿来使用,是皇帝举行大典的地方。”
……
这真是一趟文化之旅。总是插科打诨的人没有吱声,而宋诗意也仿佛是个尽职尽责的向导,走到哪里就介绍到哪里。
天上飘着雪,廊檐屋顶撒上一层浅浅的白,天际昏沉,而殿宇巍峨,扑面而来都是沉重感。
走在后宫狭小的院落里时,宋诗意寻了棵大树底下,擦净了椅子上的雪花:“坐这儿休息一下吧。”
两人都坐下了,沉默片刻,程亦川终于开口:“为什么要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
“上次圣诞节我来北京,为什么骗我你过得很好?”
“我不想——”
“别说你不想让我担心。这种鬼话我不想听。”
宋诗意笑了,仰头看着参天古树,轻声说:“可能是自尊心使然吧。我是你师姐啊,去年在日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田教练还在你面前盛赞我,我再不济也曾经辉煌过。实在不想在你面前落魄到这个地步,退役回家就算了,还连一个小小的办公室职员都胜任不了。”
“骗骗别人就算了,在我面前也需要装吗?”
“在你面前,尤其需要。”她笑着侧头看他,眼里湿漉漉一片。
程亦川心脏一紧,声色暗哑:“为什么?”
“不知道。”她望着他,“大概是你太耀眼,走得越近,越叫我自惭形秽。”
“就因为你受了伤,没有当年的辉煌?”
“因为我一身重担,而你无拘无束。”她答,“知道你关心我,知道你担心我,所以才更想瞒住你。我这堆烂摊子把自己的人生搅得乱七八糟就够了,何必又来把你拖下水?”
“我没觉得你是个烂摊子。”程亦川定定地看着她,“从来没有。”
“我知道。”宋诗意是想笑的,笑到一半,惊觉眨眼间有泪掉下来,又抬手去擦。
她闭眼靠在椅背上,呼吸着凛冽寒风,慢慢地,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她说:“程亦川,你说为什么人活着会这么累?”
程亦川的手慢慢收拢,握紧,指尖用力到发白。
年轻的女人闭眼坐在那,有细小的雪花落在她面上、肩头。她轻声问:“是我选错了吗?是我爸替我选错了路吗?如果我没有从小练滑雪,也许我能顺利读完高中,进入一所不好也不差的大学。你知道的,本地人靠北京的大学,再不济也还有点优势。”
“如果我过着平凡人的生活,这么多年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辛苦?再也不用天不亮就起床训练,天黑了才回到宿舍。不会二十五岁了还像张白纸,没谈过恋爱,从未夜不归宿,酒没沾过两次,垃圾食品从来不敢吃。”
“如果我没有选择滑雪,我就不会受伤,不会错过我爸的病情。也许我可以陪他更长时间,尽到一个女儿该尽的义务。”
“程亦川,我都二十五了。我没见过二十五岁还一事无成,像我这样没用的人。小双至少有一技之长,能够温饱自足,而我呢。好不容易走后门攀关系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我做得不甘心就算了,还遇到破烂事……”
她一直是笑着说这些事的,可紧闭的眼皮也挡不住汹涌的眼泪。
生活啊,生活磋磨她。
连日以来的迷茫与酸楚一齐袭来,宋诗意再难抵挡心头的无力感。她抬手挡住眼睛,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即使这样,她还笑着说:“你把脸转过去,别看我。我现在很尴尬。”
空气里只有细小的打着旋儿落下来的雪花,风吹在脸上像刀子,更遑论她面上有泪,眨眼间就像要结冰似的,冻得她难受。
然而下一秒,有一双很大很宽广的手落在她面上。
那双手遮住了雨雪,遮住了寒风凛冽,遮住了光,也带来了阵阵的热。
她听见少年低低的声音。
他说:“别担心,我帮你挡住了。”
那双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有些发颤,却又异常坚定。
宋诗意眼中热气更胜,却听他问:“宋诗意,你信我吗?”
她一顿,怔怔地抬头看他。
程亦川定定地望着她,一字一顿说:“如果你的腿可以康复,你愿意以二十五岁的‘高龄’,重新踏上雪山吗?”
“……”
“不谈家庭,不谈负债,除了你自己,什么都不要想。你问问自己的心告诉我,你还想回来吗?”
“可是——”
“没有可是。”他像是英勇无畏的屠龙战士,只要她一声令下,他就能不畏艰难去为她开路,为她牺牲。
良久,他看见宋诗意重重点头。
程亦川红着眼,别开脸,说:“也不枉我冲动一场,鲁莽一场,又被你狗咬吕洞宾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