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志摩看看怀表,将自行车寄放在老约翰店里,跳上电车就赶往伦敦市内。
福也尔是切林克拉斯路上一家最大的旧书铺,四层楼,还带地下室。志摩和徽音常来这里买书,从书山书海中寻觅自己心爱的作品,往往弄得满手尘灰,捧着一大叠书,笑盈盈地走出店铺。
今天书店里人不多,志摩走到预订处一问,果然有一套《济慈全集》留着。付了钱,夹着出来,徽音正等在马路对面。
“谢谢,徽徽。这部书我觅了多时,多亏你的细心……”
“我学校离这儿近,每天放学我都要来光顾一次,正巧发现。”
“走,我请你喝咖啡。”
一家蓝色的小咖啡馆,蓝墙、蓝柱、蓝窗格、蓝窗帘、蓝桌椅、蓝茶具。杯里的热气在幽暗的灯光、悠扬的乐声里缭绕。
“老样子,你三块,我不要。”徽音往志摩的杯里放了方糖。
“咖啡里放三块糖,说明我的浅薄,没有涵养功夫去品味那隽永的苦味,正像我无法忍受缺少爱和美的生活一样。”
“你以为我喝苦咖啡,是一种深沉的表现吗?不对!我喝不放糖的咖啡,是需要它来提醒甜美的可爱。正如我热爱生活才去读陀思妥也夫斯基的书一样。有人说,多看他的小说,心会沉下去,我却偏偏相反,在他那灰色的作品里我却看到了苦难的伟大,生命的力量。每当我合上最书,我的心就飞得高高的。”
“庆幸你的灵魂天生有一对强劲的翅膀,没有在那苦味中沉没。”
“不喜欢喝咖啡的女人,就不是个有情趣的女人。男人有烟,有酒,女人只能在这或浓或淡的苦味中去寻觅飘渺的意境了!”
“将我们的这些话记录下来,就是一篇很好的咖啡对话录。”
徽音“噗哧”一笑,说:“瞧,别人都在温文尔雅地喝咖啡,哪像我们俩,从一杯咖啡上引出这么多的废话,你说是卖弄呢,还是矫情?”
“那好,还它个朴实,沉默。各自品昧咱们的甜的和苦的咖啡吧。”
他俩慢慢地啜饮着咖啡,好久不说话。
黑色的唱片旋转着,一支用古老的爱尔兰民歌改编成的小提琴乐曲的音流,缓缓地流淌着,如烟如梦,袅袅升起,盘旋在这散发着浓郁的咖啡香味的屋子里。
“我想起了莎翁的话:‘几根马尾巴和羊肠子,将人的灵魂都吊出来了。’”
“这老头的话说得多绝!”
“我还没有看到过谁说出关于音乐的更妙的话。”
“波特莱尔的那首《音乐》呢?”
“那不同。那是一种象征的感觉,莎翁的是譬喻……”
“啊,您听!徐兄,那提琴拉得很不错呢,我敢说那不是个一般的乐师,一定是位名家……那只手好像抚摸在我的心上。”徽音突然拾起头,脸上浮现一抹红晕,眼睛湿润润的,“这琴声有咖啡的苦味,这咖啡有琴声的旋律……徐兄,你能常常陪伴我来这儿喝咖啡、听音乐吗?”
“徽徽,你就是琴声,你就是咖啡,你是咖啡和琴声的混合。靠近你,我的灵魂就会颤抖……”
两人长久地对望着。眼睛的门打开了,彼此径直走进对方的心灵深处。
她垂下眼睑,轻轻地说了句:“我们该走了。”
“不能……再坐会吗?”志摩小心翼翼地问。
徽音摇摇头,好像很疲乏。“不,走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