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宗岱,”志摩笑着转向海粟,“我前几年在法国碰到他,一见面就为诗争论起来,在卢森堡公园里大吵三天,害得我好多名胜古迹都没去成。”
“谁辩胜了?”
“在观点上,他并没有说服我,可是他的滔滔不绝的雄辩我实
在有点招架不住。北大已准备他年底回国后就聘他做法文系主任了。到时,我准备怂恿徽音和公路跟他大干一场,看他遇到那两张利嘴还有什么话说!”接着,志摩又说,“说真的,宗岱真有才气,也有运气。我去欧洲三次都没能见到罗曼·罗兰,他却与罗兰常来常往,和保罗·梵乐希又那么密切,跟安德烈·纪德也很要好……我羡慕死了!关于法国诗的学问,我以后还要认认真真地去听他几堂课呢。”
“志摩,宗岱对你是十分感激的。他多次对我说:‘志摩替我推荐出版《水仙辞》的那种热心,那种努力,我一辈子都感恩戴德。’——你的好品性真使我敬佩。你永远是这样尊重朋友的人格和才学,你待人永远是那样的赤诚无私。你是人人的朋友。没有人不喜欢你。”这天晚上,志摩在家里宴请一大帮友人。大家说古道今,谈诗论文;正要进餐时,有人敲门,来者竟是达夫。志摩高兴地大喊:“你好!达夫!你真像个侠客,说来就来,说去就去,来无影,去无踪!这次回上海,我太高兴了,一下子会到这么多朋友,谈了这么多话,哪怕从此永远见不到你们,听不到你们的声音,我也无撼了!”
小曼将一杯茶朝他手里一塞,白了他一照。“瞧你说到哪里去了!”
夜深,朋友们纷纷离座告辞,志摩意犹未尽,好像对友人们特别依恋,再三相约明日再来叙谈。
达夫出了门,又走回来,抱憾似地说:“志摩,明晚我怕不能来了。”
志摩怔怔地:“为什么?不,你一定要来。今天你来迟了,我有许多话还没有跟你说呢。”
达夫犹豫着:“明天,明天再看吧。”
“一定要来!”
“尽量来。”
“一定要来。”
达夫已经走远了,志摩望着他的背影。“达夫,明天一定要来啊!”
接连两天,志摩办完了替蒋百里押掉房子的事情,得到一笔款子,交给小曼留着家用。
十七日夜,志摩将要带走的东西检点了一下,对小曼说:“眉,这几天忙忙碌碌,想跟你说的话一直没说。明天我要走了,今晚一定得说一说了。今年以来,我南来北往一直奔波个没完,老是这样下去可不行。我需要定下心来认认真真教书,另外还要下点功夫做些研究。我还答应替文化基金会翻译莎士比亚,要替梅兰芳写的京剧本子也不能再拖了。小曼,随我去北平吧。”小曼面有难色。
“摩,你看,刚过重阳不久,我屋子里已经生炉子了。北平那么冷的天气,我怎么受得了?”
“这些都好办,都不是解决不了的难题。曼,主要在于你有无决心。我以前不知说过多少遍了……我每次到北平,朋友们一见面就骂我为什么不带你来北平,唉,叫我怎么对人家说?”“我在上海住久了,惯了。”
“北平,你不是住得更久,过的更惯?”
“正因为我在那里太久了,住腻了,才不愿再去。况且,那儿的人与事,都会引起我的不愉快回忆……”
“曼,这不是理由!你总也该替我想一想呀。我一个月两个学校的薪水加起来共五六百,上海一个月的开销少了五百没法子过;我一个人在北平勒着裤腰带不能动弹,朋友聚会我都是厚着脸皮吃白食……三天两头收到的是索债的账单,弄得我看到有信来就心惊肉跳。这样的生活,叫我怎么能安心做学问,写诗译稿?再这样下去,我简直要逾墙凿壁、拦路抢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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