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龟鹤楼上,我和辛垂杨浅斟低酌。好心的伙计故意弄暗了铜灯,让人越发看不出辛垂杨的年龄,乍一看,我俩倒像是一对私会的情侣。
“别情高才,乃今之苏张,当真后生可畏。”辛垂杨似乎并不在意屋子里的灯光有些暧昧,轻轻放下象牙箸,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虽然能隐约听出一丝揶揄,可点漆双眸流露出来的绝对是丈母娘看女婿的欣赏与欢喜。
虽然心中瞬间闪过一丝迷惘,但我还是很快清醒过来,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姿态而已。李思和魏柔是我俩各自的软肋,彼此都有顾虑,她最佳的应对方案只能是借魏柔为隐湖争得最大的利益了。
“师叔过奖。”一番寒暄之后,两人的称呼也随着融洽的气氛而发生了变化:“听说师叔近来多驻足镇江,可惜缘吝一面,今番总算遂了心愿。”
辛垂杨最近多次在镇江露面,我在得到她关于茶话会的一番言论后,前两次路过镇江都传出话要拜见她,可都不见她的踪影。她自然知道此事,说那时正好不在镇江云云。
鬼才信你!我心里一阵冷笑,在我想来,辛垂杨滞留镇江,明显是为大江盟打探消息。由于和自己的老巢扬州隔江相望,慕容千秋对镇江的重视甚或在应天之上,城里聚集着大批江北同盟的骨干,加之地头蛇槽帮原本就在镇江拥有极其深厚的根基,大江盟的线人几乎被清理殆尽,想要获得情报只好另辟蹊径。
隐湖隐藏在镇江的线人实力令我吃惊,我中午放出消息要见辛垂杨,没出三个时辰,她已经和我面对面把酒言欢了,这让我知道,前两次她根本就是在躲我,而眼下茶话会大局已定,再不相见,可就连台阶都没得下了。
“…师叔所指茶话会之弊端,晚辈深以为然,只是恐欲速则不达,才意徐图之。”
“柔儿已经跟我说过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再过两日,我会带柔儿和她师妹蔺无颜赶赴应天。”
“多谢师叔成全。”我一语双关地笑道。
虽然之前我已经听到传言说隐湖业已决定参加茶话会,但听辛垂杨亲口应允,我还是暗暗舒了一口气。而能够在应天见到魏柔,自然可以偷慰我的相思;至于蔺无颜,这个连名字我都从未听说过的少女,大概就是魏柔的替代者了。
隐湖还是不肯放弃自己的传统啊!我心里暗忖,纵然鹿灵犀、辛垂杨都是天纵之才,一个悟得人道,另一个更是秘密颠覆了隐湖百年的传统,两人都有心改变隐湖,但传统的力量还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魏柔心事方明,就毅然舍弃了这个隐湖史上有数的杰出弟子,看来那些隐居在太湖小岛上的隐湖前辈应该对门中的事务依旧拥有极大的影响力。
“别情,你别心里骂我就好。”辛垂杨心照不宣地笑道:“柔儿是我一手带大的,自然有些私心。不过,执掌隐湖虽然荣耀,但柔儿毕竟是女儿家,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
辛垂杨的轻叹不似作伪,大概是想起了前尘往事,只是为谁而感,倒让我颇费思量。是杨慎吗?他文采出众,人物风流,又出身世家,实乃佳配,辛垂杨若是嫁给他,相夫教子,正是女儿家向往的生活,也不必整日里和一帮男人在江湖上勾心斗角了。
然而,杨府的惊鸿一瞥最多让她在午夜梦回之际多一些旖念,但绝不会刻骨铭心,二十年的江湖生涯大概也早让她抛去了年少时不切实际的幻想,那么她心中难求的有情郎究竟是江湖上的哪一位英雄?
不过这个问题对辛垂杨来说就像李思一样都属于禁忌的范畴,我谢过她的大度之后,便藉口要修订名人录,问起了蔺无颜的情况,然后不知不觉地把话题转移到了茶话会上,两人取得了相当的共识,甚至辛垂杨在听说已经有近二百家门派先期抵达应天后还有些过意不去,说茶话会事务繁杂,她没帮上什么忙,反倒让我专门跑了一趟镇江,委实罪过。
“师叔见外了,不是还有七天才开幕嘛!一切都来得及。何况,有蒋小侯坐镇应天…”
“一个纨绔子弟而已。”辛垂杨插言道,脸上闪过一丝不屑。
又在演戏吧!我一怔,心中暗忖,虽然蒋迟曾经接受了慕容的宴请,但那是因为顺路罢了,就算辛垂杨心向大江盟,也没有必要表现出不满来,特别是在我的面前。
“蒋小侯天资过人,师叔切不可以寻常世家子弟视之。”迟疑刹那,为了魏柔,我还是好心点了她一句。
“别情,你能提醒我,我很高兴。”辛垂杨微微有些诧异地瞥了我一眼,旋即嘴角绽出一丝笑意,似乎很满意我的态度,然后语重心长地道:“老实说,江湖对你颇多非议,隐湖不能不受其影响。我最初对你就很有些不满,多亏柔儿替你辩解。其实,隐湖与你的目标完全一致,都是为了江湖的繁荣与稳定,只要坦诚相见,我们的合作会很愉快。”
“晚辈正有意和隐湖进行全方位的合作。”我飞快地道:“虽然一直没有见到鹿掌门,但只要有师叔在,我想一切都不成问题。”
辛垂杨略有迟疑,才展颜笑道:“别情,你别给我带高帽,隐湖诸事还要师姐拿主意,但合则两利,我想师姐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辛垂杨不上钩也在我的意料之内,毕竟她对我还是戒心重重,但话里已经隐约有些跋扈的味道,打下一个楔子,或许未来就变成一招妙棋。
“有师叔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沉吟片刻,我问道:“师叔,晚辈还有一事相求,鹿掌门是阿柔的师傅,于情于理我都该去拜谒她,只是她仙踪缥缈,我实在不知到哪里去会她,而阿柔又不肯告诉我…”
“柔儿不是不肯告诉你,而是她同样不知道。”辛垂杨不疑有他,直言道:“事实上,就连我都不清楚师姐身在何处,除非她想见我。依我看,你还是别白费工夫了。再说…”
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咽进了肚子里,笑道:“想想我一天有操不完的心,有时候还真羡慕师姐呢!”
说着说着,她脸上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或许,我天生就是劳禄命。”
转头望着窗外,有些意兴阑珊地道:“就像这大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话说了一半,却戛然而止。我见她蛾眉轻蹙,便向窗外望去。天色已晚,门檐下的气死风灯已经点燃,照得四周亮如白昼。楼门前停着两辆豪华马车,七八个精壮小伙护住马车,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行人,中间,一肥硕汉子拥着两个绝代佳人缓步走进楼里,正是慕容世家家主慕容千秋。
“他消息倒快。”辛垂杨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十大门派的掌门通常都是在茶话会开幕的前一天到达,我俩自然部明白慕容千秋绝不是去参加茶话会而路过此地。
“不见得是为师叔和我而来的。”我才见过慕容千秋,江湖上又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他的确没必要特意跑来见我,而那两女一脸慵懒之色,显然刚刚欢好过,慕容千秋这厮八成是享用完了美人儿,到龟鹤楼这座镇江最出名的饭庄滋补身体来了。
辛垂杨不再言语,却目不转睛地望着慕容千秋一行,慕容千秋身后是一袭青衫的隋礼,常伴左右的慕容仲达和王惕却不见了踪影。
如此松懈的防御,慕容千秋这家伙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心头微微一动,若是大江盟有心伏击的话,眼下的慕容千秋简直就只有死路一条!再说,到了镇江,槽帮帮主李展怎么不陪同呢?他可是地头蛇啊!
我正暗自奇怪,楼下传来了慕容千秋不疾不徐的声音:“我是扬州慕容,我的客人到了吗?”
“已经到了…”
掌柜的话刚起了个头就立刻低沉下去,周围嘈杂的声音扰乱了我的六识,让我无法听清楚下文。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一阵缓慢而笨重的脚步声,半天才上了楼,走过我所在的包房,直到走廊尽头,才停了下来。
那儿正是龟鹤楼眼下最热闹的地方,我和辛垂杨到了不久,就从那间包房里传出来一阵阵靡靡的歌声和放荡的嬉笑声,一直持续到现在。
听淫靡之音并没有因为慕容千秋的到来而减弱分毫,我心下顿时奇怪起来。慕容千秋身为主人,却姗姗来迟,显然没把客人当回事,而且还似乎有意隐瞒自己的武功;这客人也没有因为主人的怠慢而进退失据,依旧我行我素,两下的关系还真耐人寻味。
辛垂杨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突然拉动了铃绳,须臾,那个伶俐的伙计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
“公子还要点什么?”
辛垂杨却不搭话,只是好整以暇地夹起一颗焦山白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我见状只好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对伙计道:“小二,告诉东头的客人声音放低些,他们实在太吵了!”
伙计有些为难:“小的已经去劝过两回了,都被骂了出来。”随即谄笑道:“公子您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贵人,就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小的去给您再热壶女儿红来,老板说了,吵着了客人,这酒算是小店给您赔不是了!”
“这可不是龟鹤楼的作风啊!”我故意沉了沉脸:“什么客人,连贵楼的朱老板都不敢得罪?”
“当官的呗!”伙计似乎对那客人印象颇差,怨愤道:“还是几个军爷,不然,老板早撵人了!”
“军爷?”
我和辛垂杨对视了一眼,微微皱起了眉头。能让财大气粗颇有背景的龟鹤楼有所顾忌,绝非等闲之辈,可我才从江卫出来,江卫的几个重量级大员都在卫里,这几位军爷究竟是什么来头?
“是镇江卫的李大人、谢大人还是乌大人?”我看似随意地问道。
“都不是。”伙计闻言,愈发恭敬的道:“听口音,好像是浙江杭嘉一带的。”
“哦?那可是浙江督司武大人的辖区啊!”我一怔,心道,莫非是我那岳丈的属下?可慕容千秋虽然和我这位岳丈大人关系相当密切,但向来都是单向联系,知者甚寡,瞒还来不及,怎么会如此招摇地接触他的属下?心头一动,便问起那几人的相貌来。
随着伙计的形容,我的脑海里渐渐浮起乐茂盛的影子。
怎么是他?!疑念大生的我竭力保持着从容镇定的模样,又随口问了伙计几句,才把他打发走。
“别情,有什么不安吗?武大人…是不是你如夫人武舞的父亲?”
我点点头:“听着好像是我岳父大人辖下的几个将领,不知慕容千秋怎么和他们搅到了一起?”以隐湖在镇江的线人能力,想调查出乐茂盛几人来并不困难,我没必要替慕容千秋隐瞒,只是言辞中却有意将辛垂杨引入歧途。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别情,慕容用心深刻,你岂会不知?”
我摇摇头:“为官者不得擅自结交江湖中人,这是官场铁律。师叔你看慕容千秋有意隐瞒武功,那几位将领很可能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分,就像我当初在扬州,只知道他是听月阁的老板一样。何况,他明显对这几人并不十分重视,与之结交可能并非是针对大江盟,而是另有原因。”
这正是令我狐疑之处,慕容千秋应当知道乐茂盛的价值,身为军中新锐代表,又经剿倭一战,乐茂盛的前途不可限量,慕容千秋为何如此怠慢他呢?就算知道我和乐茂盛不睦,也没必要这么肆无忌惮地失礼啊!
“另有原因?”辛垂杨眼中闪过一丝不以为然,遂即沉吟起来:“别情可愿为我解惑?”
“晚辈哪敢班门弄斧。”我笑道:“可能师叔不太了解身为商人时的慕容千秋,他经营的东西只有两样,私盐和女人,师叔不妨从这两方面入手。”
辛垂杨满意地一颔首,表示明白了我的意思。不过似乎因为慕容千秋的出现,她明显有了心事,很快就结束了这场会晤匆匆离去。
我却藉口要确认这几名武将的身分以便告知武承恩而留了下来。见辛垂杨的身影已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才吩咐邱福去东头那边悄悄传话给慕容千秋,告诉他我在这里等他。
很快,一脸惊喜的慕容千秋就冲进包房:“别情,你不在应天坐镇,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鼻头抽动了两下,恍然道:“好嘛!原来是来私会小情人的,你可真是不爱江山爱美人啊!”
我一愣,看慕容千秋的模样,似乎并不知道我的行踪:心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立刻肃容问道:“慕容,你什么时候来的镇江?”
“昨天就到了,怎么了别情,出事儿了吗?”大概是见我表情严肃,慕容千秋收起笑容,狐疑道。
“我到镇江已经快四个时辰了。”我眉毛拧在一处,缓缓道:“满大街的人都知道我来这儿是要会晤辛垂杨,而辛垂杨也在一个时辰之前找到了我…”心中却是一亮,自己正要插手镇江,李展便给我送来了机会。
“竟有此事?!”慕容千秋吃了一惊,脱口讶道。
老奸巨猾的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小眼一眯,身上的市侩气倏然退去,一股迫人的强大气势遽然而发。
“李展?”慕容千秋眼中厉芒一闪:“别情,你是说他封锁了消息?难道他吃了豹子胆了?!”
连辛垂杨都能找到我,身为地头蛇的槽帮自然没道理不清楚我的行踪,就算慕容千秋刚到镇江,李展也应该在第一时间内把这个重要消息告诉他,眼下慕容千秋在镇江竟然成了聋子瞎子,他无论如何也脱不了干系。
我脑筋飞快地开动起来,盘算着槽帮的异动会给江湖局势带来怎样的变化,权衡着各种变化的利与弊,嘴上却道:“老哥,虽然不能这么快下结论,但这中间肯定出了问题。不过,就算李展封锁了消息,可你慕容世家的人哪去了,怎么也不把消息报上来?”
“我不是乱猜!槽帮入盟的条件之一就是我慕容世家不派员常驻镇江,它一开始和我就不是一条心!”幽暗的灯光里,慕容千秋的脸色铁青,愈发显得难看:“镇江一战,我还以为槽帮是真心真意,故而这里江北同盟的弟兄虽多,却没有几个是我慕容世家的嫡系。这几日应天要开茶话会,那边有些捉襟见肘,我又怕大江盟趁机将人马潜伏下来,就把在镇江的兄弟基本上调去临时帮忙去了,没想到应天那边没事,反倒是镇江这边出了篓子!好在老天开眼,被别情你给发现了。”
说到这儿,慕容千秋才渐渐冷静下来:“茶话会前禁止私斗,这是十几年来的老规炬,习惯成自然,我这两天也就有点大意了,别情你也能看出来,现在杀我,时机最好,这个混蛋李展倒还蛮有眼光的!”话音未落,却又摇摇头:“不对,他没这份胆量,背后定有人主使!齐放,这老小子倒是个玩阴的高手!”
“…真是这样?”
我一时沉吟不语,当我发现慕容千秋被人封锁了情报来源之后,我第一反应和慕容千秋一样——槽帮反水了,可慕容千秋一席话反倒让我迟疑起来。
当初槽帮出人意料地加入江北同盟曾震动江湖,我本以为是与慕容有些交情的槽督李钺暗中施压的结果,然而从武柳那里我无意中得知,武承恩和慕容之间的关系远比我想像的深厚,槽帮加盟的内幕突然出现了变数,因为慕容完全可以借武承恩之力来保证槽帮在南运河上的安全,并以此为由来说服李展。
武承恩和慕容千秋两人的关系引起我的警惕,我可不想弄出尾大难掉的局面,只是时间仓促,我只来得及把情报留给六娘,就再没过问此事。不过,不管是李钺也好,是武承恩也好,槽帮似乎都是被迫入盟,慕容千秋也心知肚明,只是因为镇江一役槽帮出了死力,和大江盟结下了死仇,慕容千秋这才完全放心。
槽帮反水,自然是投靠大江盟,若投靠第三方,自己则腹背受敌,李展不会白痴到这种地步。可一对生死仇敌突然化敌为友,这中间若是没有绝大的利益,或是形势发生了巨大变化,委实无法让人理解。
“慕容,你和乐茂盛很熟吗?”我忽然想起今晚慕容千秋和乐茂盛两人的举止都很奇怪,心头蓦地一动,突然问道。
“乐茂盛?”慕容千秋怔了一下,似乎是诧异我怎么突然转移了话题:“我跟你准岳丈武大人有些交情,他手下头号锰将我岂能不认识?不过,这小子张狂的很,又和你有过节,我和他就是有一搭无一搭,嘻嘻哈哈应付罢了。”
“那今晚你约他…”
“不是我约他,而是他约我。”慕容千秋插言道:“他护送槽督李大人北返,镇江是最后一站,把李大人送过江之后,他不知听谁说的我在镇江,就派手下约我一聚,我不好推托,便定了龟鹤楼。只是李展送来的这两妞儿着实缠人,我好不容易才降服了她们,结果就晚到了些时辰,弄得乐茂盛一肚子不满。辣块妈妈的,不满就不满,哪个怕他!”慕容千秋一脸不屑道。
我明白慕容千秋这是示好于我,不过看样子他的确是没把乐茂盛放在眼里,或许在他心目中,我的份量要远远大于乐茂盛,为了讨好乐茂盛而得罪我显然太不值得。而听他口气,又不像是和武承恩发生了龌龊,否则,他该央求我从中调解了,底气绝不会那么足。
“那两女孩是李展什么时候送去的?”
从武承恩、乐茂盛那边看不出什么问题来,我把视线重新拉回到了李展身上。慕容千秋是老江湖,断绝消息来源这种事瞒不了他多久,若李展真有异心,大概今晚就要动手,否则被慕容千秋察觉抢先下手,后果不堪设想!如此说来,送来的这两个女孩就大为可疑,没准儿就是用来消磨慕容千秋功力的——慕容千秋虽然号称床上无敌,可毕竟年逾不惑,又没练过双修之术,吸精抽髓的鏖战一场,功力无论如何都要打个折扣。
“中午。”慕容千秋闻弦歌而知雅意,脸色顿时又变,冷笑道:“我当时还奇怪,他这是从哪儿找到了这么两个可人儿,原来其心可诛!”沉吟片刻,慕容千秋目光灼灼地望着我:“槽帮反意已明,血战在所难免。不过,茶话会开幕在即,别情你若是觉得眼下时机不妥的话,那么我就先放过这帮逆贼,等茶话会结束后,再让他们尝尝我慕容世家对待叛徒的手段!”
“稍安勿躁。”我沉声道:“此事尚有疑点,不可骤下结论。何况你和我在一起,就算李展胆大包天,也不敢冒着毁帮的危险前来攻击。”
说到这儿,我心中豁然一亮,槽帮反水不是有疑点,而是有大疑点!只是…要不要告诉慕容千秋呢?迟疑了刹那,想到慕容眼下仍是我掌控江湖的强援,即便我有心削弱他的势力,也不能让他察觉出来。
见他想说话,我连忙道:“等等,慕容…我们先做个假设,假设槽帮叛变,计划今晚暗算你,可到了中午,我突然出现在镇江,换你是李展,应该怎样应对?”
“那要看别情你来镇江的目的了。”慕容千秋迅速道:“如果只是过路,我自然不会改变计划。”
“对!我一到镇江,除了拜访乌德邦和镇江官场上的几个朋友之外,就是四处宣扬,要与辛垂杨一晤,这时候的李展只会静观其变,因为他有的是时间来补救他的计划。但到了傍晚,他却发现,我和辛垂杨来到了龟鹤楼,而这里本是你和乐茂盛约好会面的地方,问题就出现了。”
“咱俩都到了龟鹤楼,就很有可能碰上,而一旦碰面,他的阴谋就有败露的危险。”慕容千秋恍然:“李展应该在半路截杀我才对,不然,就要立刻恢复我的消息渠道…”
“然而他这两样却都没做!”我不急不徐地道:“没截杀你,还可以说是来不及布置人手,可我来这儿已经快一个时辰了,他有充足的时间告诉你有关我来镇江的消息,这样,你还会怀疑他吗?”
“这…”叫我这么一说,慕容千秋也犹豫起来,一时沉吟不语。
而我此刻却想起我曾惊讶于隐湖在镇江的线人网的实力,现在想想,难保不是槽帮有意将我的行踪透露给了辛垂杨,才让她那么快就找到了我,好让我尽快离开镇江,只是没想到我也同样选择了龟鹤楼…
两人正各有所思,门外突然传来邱福的声音:“大人且慢,我家大人正在会客…”
话说一半,就听扑通一阵乱响,似乎有人跌倒在地,接着,乐茂盛有些醉意的喝声传了进来:“滚!什么大…人不大人的,老子…才是大人!”
第四章
“乐兄别来无恙?”
“霍霍,是王大人啊!”拎着酒壶闯进包房里的乐茂盛骤见是我,顿时一呆,酒似乎一下子醒了大半,怨恨阴毒交织的目光只是闪了两闪,便倏地收回,皮笑肉不笑地道:“想不到分别半载,竟然在此巧遇大人,实在太难得了!这还真应了你们读书人常说的一句话,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冲门外高声喊道:“二哥、郑七你们都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位…英雄!”
须臾,几个赳赳武夫便拨开堵在门口的邱福几人,带着一身酒气、胭脂气鱼贯而入,其中一个年近四旬的武将走到乐茂盛身边站定,而其余四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将领则站在了乐茂盛的身后,几人目光略一略巡,俱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心头微微一动,邱福他们几个经过铁平生一年的训练,身手已相当利索,寻常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特别是邱福,一人对付两三个壮汉不成问题,乐茂盛是武承恩的弟子,能轻而易举地打倒他并不奇怪,可那几个年轻人也能轻松将他推开,显然不是寻常军人。
看来乐茂盛早就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了,我暗忖道,他身后站着的郑七四人俱是百户装束,身上没有多少官味儿,也不像是世家子弟,自然是乐茂盛刻意培养的班底,倒是他身边的那个中年将领一副官场老油子的模样,想来是同行的同僚”二哥”。
“二哥,这就是我在剿倭营时的战友,苏州通判王动王大人!”回头瞥了那四个颇有醉意却依旧傲立如松的部下一眼,乐茂盛满意地一笑,指着我对中年武将道:“碣石镇用计,三十辎兵大破二百倭寇;无名岛奇袭,一战歼灭宗设,都是这位王大人的杰作!”
“哦?”那“二哥”惊喜地冲我一拱手:“久仰王大人威名,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下官杭州卫镇抚司田见明。”
郑七四人闻言也顿改傲容,齐刷刷地给我行了个军礼。
“乐兄、田兄过誉了,不过侥幸而已!”我连忙谦逊地摆了摆手:“且不说徐公爷运筹帷幄,四都司衙门保障有力,沈将军指挥若定,就说乐兄,坚守南汇嘴似铁壁铜墙,攻击倭贼大寨如狂风烈火,这可都是实打实的本事,鄙人那点微末之功何足道哉。”
可我心下却冷笑一声,乐茂盛向来与我不睦,见面从来都是冷嘲热讽的,今儿转了性子,大概是知道武舞嫁入竹园已成定局,我和武承恩之间的翁婿关系已经比他俩之间的师徒关系更亲近了。这位二哥田见明则多半是个挨风缉缝、溜须拍马的好手,他脸上虽看不出什么巴结奉承之色,可显然是知道我和武承恩的关系,不然没理由很无耻地自称”下官”,乐茂盛若是在他面前肆无忌惮攻讦我的话,这老兄极有可能回头就在我那位准岳丈面前打小报告,说他首先挑起事端,如此怕是连武承恩都得罪了。
其实,我也不想在人前得罪乐茂盛。武舞甘居妄位已让武承恩自觉颜面无光——按武柳的说法,她老爹见她妹妹心意已决,本是想把人悄无声息地嫁过来了事,不料却走漏了风声,弄得满城皆知,让他好不尴尬——没和女儿断绝关系已经很给我面子了,此时我实在犯不着在外人面前挑衅他的得意弟子再惹他心烦。
“我兄弟的武勋那是不消说的,江南近十年来能正面击败倭寇的不过三二人而已,当真是名师出高徒啊!”田见明深明官场之道,一句话连武承恩都奉承了一回。
听乐茂盛数落慕容千秋,说明知道我在龟鹤楼也不告诉他一声,不够朋友,田见明又忙打诨插科把话题绕到了别处,有他这个两面光的官场老油条在,屋子里的气氛遂变得热闹而融洽。乐茂盛更是一不做二不休,吩咐郑七四人去陪邱福、隋礼几个,又让小二招来几个姑娘,把酒席合在一处,说要痛饮三百杯,不醉不休。
我虽然满心厌烦,又是一肚子的心事,可为了我那位准岳丈,却只好打起精神应酬。说来,武舞若是嫁过来为妻,我就是再跋扈,也不损武承恩的官威;可惜武舞妾位分明,在别人眼中,我对武承恩就已经少了一点尊敬了,现在若是再不给他部下面子,岂不是更落人口实?
应酬归应酬,我趁隙给慕容千秋使了个眼色,两人到底是在听月阁里练出来的默契,配合的相得益彰,终于把乐田两人灌了个酩酊大醉,倒是隔壁郑七四人还有三分清醒,我遂唤来老板将几个送回住处。
“快三更了。”慕容千秋站在窗前,望着伙计将烂醉如泥的乐茂盛抬上马车,脸色阴沉下来。
已经一个时辰了,从槽帮送给慕容千秋的那两个女人嘴里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派去联络待在客栈里的慕容仲达的隋礼和派去给乌德邦送信的龟鹤楼伙计也没回来,槽帮也没派人和慕容千秋联系,解释情报中断的理由,而龟鹤楼周围也不见有人监视,气氛竟是相当诡异。
“会不会是大江盟作的手脚,有意离间我和李展之间的关系?”
冷静下来的慕容千秋心思极其敏锐,很快和我想到了一处:“把槽帮负责传递情报的小子一杀,就断了我的消息了!再假冒槽帮攻击我,让我误会槽帮。至于你跟我在一起那就更好了,把你惹恼了,正好借你手铲了槽帮…”
“可戏总要演得像,你我才能相信吧!槽帮为什么要反水?能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吗?和你不是一条心?除了父母妻儿,天底下有几个人和你一条心!难道他们个个都要置你于死地?就算是,槽帮有多少本钱杀你?特别是在你有了防备和我在场的情况下,李展敢轻举妄动吗?他不敢妄动,来人又是谁?大江盟怎么弥补这些漏洞?”
“那…槽帮虽然实力不济,可大江盟却是高手如云,正好假装已和槽帮达成协议,派人支援。”慕容千秋沉吟道。
我闻言遽然一惊,一个看似很荒诞的念头倏地从心底浮起:“难道大江盟连我都算计了,杀我嫁祸槽帮?!”
我一向认为,那一身官服是我最好的保护,因为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江湖没人愿意和官府作对——杀人越货是自家事情,大不了掉脑袋,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而反贼却是要株连九族的,就算个人丧心病狂,也很难找到同党,故而越大的门派顾虑就越多,就越要亲近官府。百年来,真正铤而走险的都是江湖上的小门小派,针对的也都是欺压百姓致使百姓流离失所的贪官污吏。
我不是贪官,相反还有很好的口碑,大江盟想杀我的话。齐放能说服的恐怕就只有他的几个亲信,而他也应该心知肚明,正面交锋,就算是他父子亲至,也没有多大把握留下我,一旦让我逃走,他和他家人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地狱。
暗杀!我心里一激灵,只有布置精妙的暗杀才最有希望取了我的性命,而我的命却正是威慑他人的主要力量。
我活着才能实施报复,死了,虽然依旧会有人替我报仇,可来自官府的压力就会骤减——人走茶凉,官场就是这样现实。
我与蒋迟不同,蒋迟即便死了,他父母岳家的权势尤在,报复将会极其惨烈,而武承恩却不会有多大兴趣替我报仇,江湖也不知道宁馨的存在,而在镇江地头上发生的事情,大可以推给慕容世家和槽帮,狙杀我的风险陡然降低了许多,有人就很可能蠢蠢欲动了。
唐门是我的岳家,我自然不必再担心它那神出鬼没的暗器和毒药了,可惜这世上还有一把弓,那把杀死况天的弓可能也会杀死我。
我一下子想到了乐茂盛,这个杀害况天的最主要嫌疑人有着一手漂亮的箭法,“九天御神箭”至少得到了武承恩的五成真传,而他又巧得不能再巧的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万一他和江湖中人相互勾结…
“慕容,你说…乐茂盛他真醉了吗?”
慕容千秋一怔,刚想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两人向楼下望去,不大一会儿,一小队全副武装的士兵疾驰而至,当先是个百户,化甫一翻身下马,就高声叫道:“王大人可在?下官镇江卫百户裘松,奉乌大人令,听候大人差遣!”
望着那二十几名士兵融入古津街的夜色里,慕容千秋脸上有些异样,他大概是猜到了我结交乌德邦的用心,也明白一旦在这种情况下和槽帮朝了面,即便槽帮原来没有反意,恐怕日后的合作也要大打折扣了,可偏偏请来官兵却是眼下最简洁有效的自保手段,让他无法反对。
“慕容,防人之心不可无!”我解释道:“何况,去年那一仗死了太多人,至今朝中仍有风言风语,许多人唯恐天下不乱,眼睛盯着镇江不放,茶话会又近在眼前,我不想镇江这儿弄出什么动静来。”
“谁叫当初你不帮我。”慕容千秋半真半假地埋怨道:“你若是帮我,或许一战就铲了大江盟,哪来这么多事情!现在倒好,你做了江湖大总管,整日里想的就是歌舞升平,我就像是被捆住了手脚,有劲儿没处使啊!”
他轻轻叹了口气,神色有些黯然:“你不喜欢流血,朝廷也不喜欢流血,而我也不喜欢那顶反贼的帽子。”他自嘲地一笑:“还是当官好!别情,不瞒你说,为了给镇江这一仗擦屁股,前后花了我二十万两银子!二十万两啊!那得卖多少盐引哪!”
我听出他话中那一丝悔意,不由暗自揣摩起来,他后悔什么?是和大江盟开战吗?可况天一死,江南江北的战事已不可避免,即便他不想打,齐放也放不过他。转瞬间我便明白了,他是觉得镇江这一战打得有点得不偿失了。
当初镇江是槽帮和排帮双雄并立,槽帮是地头蛇,人多势众;排帮虽然只是个分舵,可占了帮中实力的三分之一,一战过后,排帮镇江分舵自舵主以下全军覆没,被迫撤出镇江,槽帮虽然也死了上百号人,却未伤筋动骨,得以独占镇江,成为最大的赢家,而出力最大的慕容世家,眼下看来倒有可能落得个两手空空了,慕容自然不甘心,后悔当初没取槽帮以代之了。
我不禁想起一年前的那一幕,化名王谡的我潜入镇江,却发现了满城的捕快,他们一反常态地插手江湖争斗,昭显镇江府和李展的关系绝非寻常,慕容你想取而代之,怕不是件容易事儿啊!民不与官斗,这可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然而,民不与官斗不意味着官不与民斗,现在,我这个做官的就要民斗上一斗了!
我暗自冷笑,嘴上却明知故问道:“既然心痛银子,为何又要与大江盟开战?”
慕容千秋闻言注视我良久,才叹了一声:“别情,你终于问起缘由来了。”他摘下瓜皮帽,挥了几挥,复又戴上,正色这:“一个字,钱!”
“我慕容家的收入来源主要是三大块,私盐、妓院和赌馆,其中私盐贡献最大,约占收入的六成,妓院赌馆各占一成半,其余仅占一成。别情你别不信,我知道秦楼收入可观,那是你摊上了个好干娘,李六娘的确是这一行的天才,况且你的官家身分也让许多人断了觊觎之心。我慕容家则不然,表面风光,背地里却是一肚子苦衷,因为伸手分帐的人实在太多了。”
“官府得罪不起啊!”慕容千秋脸上浮出一丝苦笑:“陈焯你是知道的,就这么个软骨头,他内侄要插手听月阁,我还得给他面子,只因为他是扬州知府!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一个小小的县令就能让你家破人亡,何况是一府知府!辣块妈妈的,我又不是亡命之徒,我是真怕他啊!”
“当然他也怕我铤而走险,这就叫麻杆儿打狼两头怕,我舍下妓院赌馆一块肥肉,换他对我贩运私盐不闻不问。先皇正德那十几年是最快活的时候啊!”慕容千秋满脸缅怀之色:“那一船船白花花的盐简直就是一船船白花花的银子!钱有了,底子厚了,慕容世家才真正重新站了起来!”
“可好景不长!皇上继位之后,杨廷和这个瘪三便力主严厉打击私盐,这一打不要紧,竟打掉了我慕容家近七成的收入…”
“七成?”我一怔,下意识地反问道。
“七成!”慕容千秋毫不犹豫地道:“私盐生意萎缩到不足原先的一成,官盐又没有多少油水,而妓院赌馆本就靠着这些肯花钱的盐大爷,一道圣旨下来,抓的抓,杀的杀,逃的逃,剩下的都和我一个模样,半死不活的,生意能不受影响吗?七成都说少了。”
我点点头,朝廷严打私盐的时候,我还在扬州,那段日子扬州风声鹤唳,富豪人人自危,倒是师傅因为是个大地主的缘故得以置身事外,优哉游哉。
我则一来要准备应乡试,二来正和苏瑾恋奸情热,出游多半是流连在她的香闺里,并没留意各大青楼生意好坏,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在风月场里一掷千金的客人的确少了许多。
“钱是什么?钱是英雄胆!没钱,人活不下去,帮会更撑不下去…”
“慕容,”我打断他的话头:“就算收入少了七成,可养活你慕容一门老小该不成问题吧!”
“吃糠咽菜的话,就算人口再多一倍也养活了,可谁肯?十几年下来,大家已经习惯了挥金如土的富裕生活,再让他们回头去过苦日子,一天两天是个稀罕,用不上十天半个月,大家就要造我这个家主的反了!”他自嘲地笑道:“官府我得罪不得,只好打大江盟的主意,只有占了江南的市场,慕容世家才有活路!”
慕容千秋的话虽然有些危言耸听,可我明白,就像慕容千秋说的那样,贫穷其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品味了富贵之后的贫穷!从云端被打落到地狱,巨大的落差,足以动摇大多数人的心理和信念,而在此刻树立一个强大的外敌,也有助于家族的团结吧!
“别情,我不想争霸江湖,我是黑道,古往今来,凡是妄想称霸江湖的黑道中人到头来都没有好下场,哼,邪不胜正,不服不行啊!齐放则不然,他是白道——比他妈黑道还黑的白道,我难啊!别情!”
“时局不同了。”我倒真有些可怜慕容千秋了,有心点他一句:“杨大人去职都一年了。”
“可皇上还严旨重申禁私盐,听说日前又罢了替两淮盐案翻案的给事中古大人的官…”慕容千秋先是一喜,旋即蹙起了眉头:“隋先生说,朝里掌权的费宏虽然和杨廷和是政敌,可在禁私盐上,两人作法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还是有些不同的。”我淡淡一笑。
费宏眼下固然大权在握,可比起当年的杨廷和却远远不如。杨廷和是扶危定倾的宰辅,皇上是他一手扶上皇位的,满朝都是他的同党,为人又刚正不阿,那些地方官员既怕他的权势,又想给新君留下一个好印象,执行起禁私盐令来,当真是不遗余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而费宏为人圆滑了许多,且需要地方大员的支持,对地方上营私舞弊的行为多半睁只眼闭只眼,禁私政策的执行力度已经开始有所减弱,我从京城一路南下,便察觉到了些许蛛丝马迹,只是禁私符合皇上的利益,地方上还不敢明目张瞻地阳奉阴违。
不过,在京城的几个月已经让我揣摸透了这个少年皇帝的心性,心里明白,私盐再度泛滥只是个时间问题罢了。慕容千秋、隋礼固然精明过人,可毕竟是草莽中人,又身在局中,对时局的变化看得并不那么透彻。
好在慕容千秋着实心思玲珑,听出我这句话大有深意,忙问道:“别情,你是不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消息没有,不过皇上每天有那么多的军国大事要处理,总不能时时刻刻盯着私盐不放吧!”
“还让我贩私盐?”慕容千秋脸上露出一丝狐疑:“别情,顶风上可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事情啊!”
“老哥,私盐这东西我没碰过,自然不明白其中的奥妙,只是这一月来一路观风,偶有心得罢了,对与不对,尚无定论。本来想在茶话会后,我仔细琢磨一下时局后,再和你好好聊聊,可眼下看来竟是形势逼人。其实,江北三省十府地域广大,人口众多,经营好了,足够你吃香喝辣的,没必要去做这出头的椽子。”江北十府原本就是慕容世家戮力经营的地盘,我这番话的用意自然十分清楚。
“别请你是说,让我退回江北去?”慕容千秋的小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我:“到嘴的肥肉吐出来,我怎么和弟兄们交待!”
“或许这块肥肉已经变成骨头了,吃下去没准儿会噎死人的。再说,又不是让你拱手送给大江盟嘛!”
慕容千秋被我彻底弄糊涂了,我压低了声音解释道:“应天、镇江眼下固然在你手里,却都存在相当大的隐患。应天是南都,管制一向森严,去年应天那一战,只因为白澜、苏耀即将退休,而孙承则刚升任府尹没多久,关键的几人都不想把事情闹大,又没有苦主追究,事情才平息下来。而今出了个蒋迟,应天是他岳家的地盘,自然不愿意看到有其他势力影响到自家利益,你慕容世家是个不起眼的小门派倒也罢了,可你偏偏强大的足以让人侧目,他岂能不心存戒备?一旦戒备起来,以他岳丈徐公爷的权势,慕容你还能在应天玩出什么花样?别说赚钱,倒要整日里小心别让他抓住什么差池,给自己带来灭门之祸了!”
慕容千秋将信将疑,毕竟在京城传言中的那个蒋迟是个只会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而在扬州,蒋迟的表现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
“慕容,退一万步说,就算蒋小侯愚驽,可徐公爷却是精通权谋的朝中耆宿,为了女婿,难保他不打破常规,暗中插手江湖事务,以助女婿一臂之力啊!”事实上,徐辅早已把手伸出来了,只是江湖上无人知晓罢了。
“可我怎么听说他们翁婿两人很不对撇子?”
“疏不间亲啊!”我道,心中冷笑,翁婿不和不过是蒋迟自己有心散布的谣言罢了,一个是世代罔替的国公兼南京守备,一个是当朝后戚,翁婿太相契了,那多疑的少年皇帝没准儿又多心了。只是这谣言流传并不广,即使在京城也少有人知,慕容千秋的这句话,让我一下子猜到了消息的来处,再往深处一想,必是李钺、武承恩这等封疆大吏已经注意到蒋迟的崛起,开始留心他的一举一动了:“以往翁婿不和,多半是为了南平郡主无出,而今,郡主已经怀了身孕了。”
“啊?!”慕容千秋遽然而惊,懊恼道:“真被传言害死了!”说隋礼曾提醒过他,他却全没当回事儿,旋即勾住我的肩头,笑道:“别情,老哥这回可真要好好谢谢你了!金银财宝估摸你也看不上眼,美女娇娃你身边又多的是…”
他说着,眼睛陡然一亮:“胡姬!上回你退回来的那两个胡姬我还留着呢!这姐妹俩的美貌不必说了,十四岁的孩子长得倒像中土十七八的大姑娘似的,难得还都是处子。隋先生说,你在京城一言一行都要谨小慎微,回来就没这层顾虑了吧!弟妹又不是个醋坛子,再说了,这等人间尤物也就你能消受得起…”
“敬谢不敏了。”我心道,且不说解雨、紫烟还等着我雨露恩泽呢!就连那一身媚骨的隋宝儿都恨不得立刻出师服侍我左右,身边女人越来越多,宝亭这个大妇胸怀再宽广,也不可能没一点醋意,几日前收下的林淮还可以用身边缺个精通文墨的侍儿为藉口,这两胡姬再找什么理由呢?
见我推辞,慕容千秋一怔,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突然咧嘴一笑,拍了拍我肩头,却把话题转开了:“那先说正事,福临镖局在应天的生意很正规,再让他们小心点,估摸蒋迟挑不出毛病,倒是镇江这里…”
“镇江既然没掌握在你手里,不如干脆把生意全部交给槽帮,我猜大江盟如果想说服李展反水,能开出的条件也莫过于此了。能从你手里得到相同的承诺,李展何必去做反覆小人!”
“驱狼吞虎?别情你是想让李展和大江盟拚命去?可槽帮岂是大江盟的对手?”
“不是还有你这个后盾吗?就算时局有变,你不方便出面,还有镇江卫的乌德邦,总之,我绝不会让镇江落入大江盟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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