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他是我哥,她是阿姨! ”伊万接上了茬,伸着粘糊糊的手指头,冰激凌沿着脑瓜转圈向下淌,旁边人全大笑起来。
“我要揍你! ”石戈装出凶狠样子抱起伊万,狼狈地跟在陈盼身后逃到外边,找到一个水龙头,做出要用凉水冲伊万以行惩罚的样子,实际却是小心翼翼地把他洗干净。
然后石戈半天没说话,信步在公园里走。
陈盼领着伊万跟在旁边,不让伊万打扰他。
不知为什么,刚才那场笨拙的表演倒使她多了一分信任,她觉得他不会像司空见惯的“权力人”那样精明地一口回绝,礼貌而又婉转,否则无需思考什么。
不过细节上仍然显出十足的“权力人”的精确和算计,看上去他是在信步,思考结束时却正好走到公园门口。
“你的建议或许值得一试,我听进去了,也记住了。
我的力量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大,眼下什么都无法答应你。
容我琢磨琢磨,我会当件事来考虑的。”
等于什么都没得到。
陈盼心里却有一股暖意。
任务完成到这一步比预想的要好,没白等他这么多天。
公园门外就是天安门广场。
比起一九八九年,聚集的人少多了。
老百姓越来越不感兴趣,光顾的也只是看看热闹。
当年出现过的一切全都重演,绝食的,住帐篷的,“人阵”和“民阵”
的高音喇叭互相比赛,民主女神像也立在原来的位置。
接受以往的教训,不给当局口实,民主派动员了许多学生维持秩序和疏导交通。
长安街上跟往常一样车流不息,充斥着呛人的废气。
街对面停着一辆大卡车。
货箱上立着一面纸糊的大字牌,一字不少地写着“百字宪法”。
每个字都跟足球那么大。
刑拓宇站在字牌前演说。
离得远,加上车流噪音,只能断续听到一点。
他在怒斥逐级递选制只给人民选举“伪保长”的权利,是有史以来对特权进行最大垄断的挂羊头卖狗肉的所谓选举制,最后,邢拓宇接过车下人点燃的一支火把,挥动着向那字牌一字挨一字地击去。
一击一个窟窿。
火焰随之沿着每个窟窿的边缘燃烧扩展。
他按顺序击穿每一个字,符号也不放过。
这字牌肯定是“人阵”制作的,专门为了进行这番焚烧表演,作为对“百字宪法社”一次算总帐的回击。
围聚的人随着每一击叫好,逐渐成为有节奏的集体吼叫。
陈盼侧脸看一眼石戈。
伊万骑在他肩头兴奋地跟着节奏喊好,小胳膊随着邢拓宇每下击打使劲挥动。
字牌的火光似乎横穿街道在石戈脸上隐隐辉映,他的神情像凝结的岩浆。
March 29, 1998
Ⅱ台北“我给你六百万,”那个共军上校回答。
“但是必须在中国,必须在四十五天之内,必须死! ”
整个台湾岛似乎只有一个人对刚刚结束的大选漠不关心。
而对全体台湾人来说,这次大选的意义超过许多最重大的历史事件。
表面上只是执政党的更迭。
民进党以52%的多数选票战胜国民党,取得了“中华民国”的执政权。
这种更迭在任何一个实行多党制和竞选制的社会里司空见惯。
然而对于台湾,其意义不仅在于执政几十年的国民党下台,民进党建党以来第一次执政,更重要的在于这是台湾人民对台湾前途一个转折性的新选择。
一九四九年国民党在大陆被共产党击溃,退守台湾,几十年来奉行与共产党不共戴天的“反共复国”为基本国策。
然而某种意义上,国共好象同室操戈的哥儿俩,虽然你死我活,却有割不断的血缘,都认定自己是“室”的主人,把“家室”统一视为己任。
蒋氏政权时代,“反攻大陆”的政治目标和军事准备成为不自量力的侈谈,台湾的经济起飞却令世人瞩目,远远把大陆甩在后面。
台湾做为独立力量在国际上生存几十年,政治观念﹑文化意识,生活方式都与大陆发生了根本的歧异。
在多数人心目中,自己已无所谓中国人,而仅是台湾人。
台湾与中国彻底脱钩,成为一个独立的主权国家的“台独”运动便由此发展起来。
国民党政权曾对“台独”运动进行严厉镇压,然而随蒋经国死前实施的“解除戒严”﹑“开放党禁”两大措施,代表台湾本土意识的民进党顺时而生,“台独”势力也蓬勃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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