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中国呼叫西北。”“八—103”把收音机音量放大。
在“绿大”训练营时, 邢拓宇的切字语成绩最糟。
切字语是把汉字的声母韵母分开, 声母后面加一个特定韵母, 韵母前面加一个特定声母, 每个汉字便能拼读成两个音。
据说本是由唐朝江湖黑帮创造的。
现在“中国”每天都用这种“黑话”向难民队伍中的训练营成员发布指示, 别说外国人听不懂, 其他中国人也全都如听天书。
身为“西北”, 邢拓宇每天必须听“中国”的指示, 他现在听切字语已如听普通话一样流畅。
从“中国”用切字语讲的那些不着边际的故事和暗语中, 他听出马上跟上来的难民约有三千五百万人, 今夜能与他率领的一千零六十万人会合, 明天就可以开始突破欧洲共同体边界了。
更多的难民正源源随后。
他在这段斯洛文尼亚与奥地利的边界已经等了三天。
他的队伍一路打头, 始终走在难民大队最前面。
每道国境线都是他组织突破的。
但以往的突破大都是做个样子, 有被突破的国家政府暗中配合, 这次则将是第一次真正的突破。
迁移目的地已到, 难民此后将分为三路, 一路去西欧, 一路去中欧, 一路去东欧。
每一路沿途还将不断分出支流, 以把所有难民均匀分散到欧洲每个国家。
“中国”又一次布署了分到每个国家去的难民数量。
那些数字是国内研究班子制定的。
一旦把数字落成现实, 迁移就告完成。
“中国”最后说, 电台播音的能源已无法保证, 今后将不能定时广播, 也可能彻底中断, 好在到此阶段已不需要集中指挥了, 今后将主要依靠难民自己的逐级递选组织, 所以不妨此刻就先向大家告别, 免得以后没了机会。
“别了, 我会永远想念你们。”这是“中国”最后的话。
自打这个电台播音以来, 他第一次没用切字语。
“西南有火光了。”“银川”把写着“八—103 ”的袖标摘下, 脱掉上衣有节奏地遮挡面前的火, 与远处山头那个刚燃起的火光联络。
凡是有地名代号的都是“绿大”特种训练营的成员。
大队长以大区为代号。
分队长、小队长和队员分别以省名、地级市和县名为代号。
隶属关系与地名一致。
邢拓宇在特种训练营除了担当学员副营长, 还兼任一大队大队长, 代号是“西北”。
“银川”是他下属的“宁夏分队”里的一个小队长。
数字代号则标志难民逐级递选组织的各级领导人。
中文数字标志当选级别, 阿拉伯数字代表具体组织。
如邢拓宇是这支队伍从最基层以 n 为基数逐级递选出的最高级别当选者, 也就是第九级, 这支队伍走在全体难民最前端, 他的代号就定为“九—01”。
如果继续向上递选, 十二级便能囊括中国全部十三亿人, 十三级就能囊括全世界了。
在目前的难民递选组织中, 八级以上的当选者几乎清一色是“绿大”特种训练营成员。
他们的能力、所受的训练和献身精神使他们被推举成为必然。
地名代号是自上而下的系统。
数字代号是自下而上的系统。
两个系统正好在难民组织的最高层次重迭在同一批人身上。
这种双重性使“中国”对迁移进行宏观指挥能顺利实现, 也为稳定地过渡到单一的递选结构创造了条件。
现在, 随着“中国”告别, 地名系统便将彻底让位给逐级递选系统了。
电台最后播了几首中国民歌。
听到“哥哥你走西口”时, 每人眼睛都禁不住湿润, 连“银川”也停止了打信号。
邢拓宇平视墨蓝的天边, 看见蜿蜒的远方山脊后爬出一弯细如刨花的月亮。
微微银光洒进纵横左右的低处山谷, 隐隐照出相互紧挤在一起熟睡的人群, 布满每条山谷、公路、河床、就像淹没大地的死尸海洋。
而生长薯瓜的塑料管如同乱涂的白线, 正在把人群统统勾销。
亏得有了逐级递选制, 这些凄惨的人们才得到一个支撑住自己的构架。
邢拓宇越来越感慨这点。
他最初曾激烈地反对逐级递选制, 在太白山举手赞同实施也是一大半为了陈盼, 还因为有点看不惯欧阳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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