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
作者:辛夷坞
郑微回答说:“小时候的事情哪里做得准,长大了之后,以前的玩伴大多都是各奔东西。”
她的林静已经在十七岁那年一去不回,也许她内心深处永远藏着他的身影,然而眼前的他,是个陌生的男人。
新娘抛花球的时候,魂不守舍的郑微独自站在角落,偏心的阮阮看准了她的位置,背过了身,抛出的花球依然不偏不倚地飞向了她。花球迎面而来的时候,郑微才回过了神,她直觉地想要抓住它,终究慢了一步,只抓住一片粉色的花瓣,顷刻间,花球落地。
吴江工作的医院在G市,阮阮嫁夫从夫,她辞掉了S市的工作,陪在丈夫身边。这也许是郑微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婚宴的最后,闹洞房的宾客也尽兴而归,出门的时候已是夜深。阮阮送出了门,她说:“林检,不如你帮我送送微微。”
郑微连连摆手,“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楼下很好打车。”
林静朝阮阮笑笑,“你放心吧,交给我。再见,祝你们新婚快乐!”转身就再自然不过地将郑微的包包拿在自己的手中,“走吧,我的车就在楼下。”
一路上,郑微将车窗摇得很低,风灌了进来,吹走了她脸上的绯红,她始终看着窗外,电台里的音乐支离破碎。
林静开车心无旁骛,沉默地到了中建的大院门口,郑微都忘记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住在这里。
“我就在门口下吧。”郑微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真谢谢你送我回来。”
林静没有回应她的礼貌,“你住在哪一栋,我送你到楼下。”
“不,不用了,我走进去就好。”
“你住在哪一栋?”
她莫名地就开始发火,“我说过不用!你懂不懂半夜三更地被一个男人开车送到楼下,我身边的人或许会误会。”
林静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说,“你果然还是生我的气。”
郑微把头别向一边,假装看着窗外,她没否认,因为他说得对。即使多少个夜晚,她都觉得她理解林静,她原谅了他的不告而别,然而真正到了重逢的那一天,心里竟依然还有怨恨,人们往往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超脱。当年林静的离开,不但带走了她朦胧的初恋,更带走了她最信任依赖的一个人。她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将后来失去爱的凄凉统统归咎于他,即使明明知道那并非他的错。
“我也生过自己的气,可是那个时候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所以只想离开。是的,或许我不应该,然而谁是圣人,谁又没有面对不了想要逃避的时候,你也知道,我曾经以为我的父母是最幸福的一对,甚至为我的家庭能给你带来温暖而感到骄傲,原来都是假像。”
郑微笑了,声音却哽咽,“你一逃就是七年。”七年了,他一封信一个电话也没有给过她。
“我以为你幸福。”
“我是幸福,所以你可以继续消失。”
林静沉默良久,说,“我一向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回国后我打过电话给你,既然你快乐,我便离开。也许是我错了,但我不会再错。”
郑微打开车门离去的时候干脆果断,她一直往前走,没有听到林静发动车子的声音,却不肯回头。到了凌晨,她觉得出奇的口渴,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没有开灯,喝了一口水,就这么借着窗外路灯的一点光亮,怔怔地发呆。当她放下水杯之后,打开了房间的大灯,发疯地翻箱倒柜搜寻,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把它们藏得那么深。
一墙之隔得韦少宜被她的大动作惊醒,敲着她的房门抱怨道:“郑微你半夜抽什么风?还让不让人睡觉。”
郑微的动作尤在继续,只转身回了一句,“前一阵子何奕发神经半夜在楼下对你唱歌,我说什么了?“
韦少宜顿时语塞,恨恨回房。整个房间一片狼藉之后,郑微终于在从学校带过来的一个皮箱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她打开那个扁平的小铁盒,拿出压在最上方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两张年轻无邪的笑脸穿过七年漫长的时间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绽放在她的面前。她把那张开始微微泛黄地照片拿在手中,用手指一下一下擦拭上面的尘埃,照片上的年轻男孩笑容明净,眼神柔和,这才是她的林静,她必须现在看上一眼,因为在她发呆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自己记不清22岁之前那个林静的模样。刚才送她回家的那个男人,肩膀宽厚,眼神锐利,笑容总是若有所思,下巴和两腮有刮得干干净净依然泛清的胡渣,尽管他看上去那么气宇非凡,风度翩然,可她再也找不到昔日的贴心和依恋。他眼中的她,是否也早非旧日模样。她擦不掉时间覆在他们脸上的尘埃。
林静最后那一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越想就越心浮气躁,这样的感觉已经许久不曾有过,是他话里有话,还是她再一次猜错?
没过两天,一通打到她办公室的电话让她隐约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你好,中建二分经理办公室。”接起电话时,早已说得无比顺溜的开场白脱口而出。那边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笑声让她看了周渠里间的办公室一眼,立刻压低了声音,“你怎么知道我办公室电话。”她问了之后才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他所在的检察院跟她们中建二分同属一个城区,对于公检法机关和政府部门来说,辖区内任何一个企业的联系电话简直都是顺手拈来。
“那天你走得太急,手机号码也忘了留下。”林静的心情仿佛不错,声音也带着几分愉悦。
“现在是我的上班时间。”郑微却没有他那样好的兴致。
林静说,“嗯,工作还挺认真的。所以我现在不打算打扰你,有什么下班后再说,我来接你还是约在吃饭的地方见?”
郑微骇然而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你一起吃饭。”
他的声音柔和,“你总是要吃饭的吧,就当是陪陪我,我最近应酬很多,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好吃顿饭,觉得胃也不是舒服,你知不知道这一带哪里有比较清淡的餐馆?”
郑微的心几乎就要软了下来,他以前饮食一向规律,稍有不正常,就觉得胃疼,可她还是硬起心肠说:“胃痛胃酸胃胀,就找斯达舒,我今晚要加……”
“加班是吧?”他好像早料到她有此一说,笑道,“不要紧,工作为重,你加到几点,来接你。对了,你们经理现在是周渠吧,他在中建机关市场部的时候,我们曾经一起吃过饭,要不我一边等你,一边顺道拜访他一下……”
“不用了,我忽然觉得好像手上的事情明早上做都还可以。”见风使舵一向是郑微的长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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