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广场上的血腥的格斗,身中数刀的小混蛋还在用手中的刀子进行反击 ,他浑身是血,步履踉跄,渐渐不支……李奎勇的视野中天旋地转,展览馆塔尖的天幕背景 变成了一片血红色……
钟跃民得知张海洋受重伤的消息时,已经是半夜了,他放下电话,连忙赶到医院。张海洋的 手术正在进行,手术室外,李援朝、杜卫东、地雷等十几个人在焦急地等候。大家在咬
牙切 齿地议论着。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主刀医生疲惫地走出手术室,李援朝等人围上去,紧张地询问张海洋 的伤情。
主刀医生五十多岁,看样子象是个主任医师,他摘下口罩说∶"现在没有危险了,刚送来时 伤势很严重,膀胱都刺穿了,失血过多,人已经休克,幸亏抢救及时,要是再晚半个小时就 危险了。"
李援朝等人算是放下心来。
医生打量着他们:"我有话要问你们,你们都是学生吗?"
钟跃民回答:"就算是吧。"
医生叹了口气:"这个星期我已经做过两个这样的手术了,都是打架斗殴造成的外伤,星期 一送来的那个孩子才十六岁,竟然被人用斧子砍断了胳膊,我不明白,这年月究竟是怎么啦 ?你们这些半大的孩子怎么都象疯了一样?打起架来一个比一个心毒手狠,动刀子还不算, 一出手就往要害处扎,我当医生二十多年了,以前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事,请告诉我,是什 么人这样下得去手?"
李援朝玩世不恭地笑道:"这个嘛,当然是阶级敌人了,报纸上不是常说,阶级敌人不甘心 自己的失败,会疯狂地向革命人民反扑。"
钟跃民一脸正色:"大夫,您放心,革命者是吓不倒的,我们从地上爬起来,擦干净身上的 血迹,掩埋好同伴的尸体,我们又继续前进了。"
"对,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呀,大夫。"
医生努力控制着情绪:"好了、好了,年轻人,不要这么油嘴滑舌,我看你们也不是什么好 学生,你们的书包里放的是什么?不会是课本吧?我听说现在的年青人出门都带着菜刀,是 不是这样?你们可以打开书包让我看看吗?"
钟跃民油猾地耍着贫嘴:"大夫,我们是战士,战士怎么能没有武器呢?没有武器怎能保卫 无产阶级的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
李援朝又变了一副面孔严肃地说:"医生同志,您刚才说您当医生已经二十年了,是这样吗 ?"
"当然,我是四七年开始当住院医生的,到现在已经二十一年了。"
李援朝嘲讽道:"哟,四七年还是旧社会呢,您那时候就为国民党反动派工作了,资格可够 老的。"
医生愤怒了:"什么意思?"
李援朝语重心长地说:"一个从旧社会过来的中年知识分子,怎么能理解毛泽东时代的青年 呢?你已经落在时代的后面了,要加强政治学习呀,既然是从旧社会过来的,身上难免要带 有一些资产阶级的污泥浊水,一旦放松了思想改造,就会滑入资产阶级的泥坑里去……"
"医生同志,你要猛省,你要三思啊。"杜卫东在一边添油加醋。
钟跃民也跟着起哄:"你的面前有两条路,何去何从,由你选择。"
地雷带着一脸坏笑道:"我们要在你的背上猛击一掌,大喝一声,同志啊,快回到毛主席的 革命路线上来吧,我们张开双臂欢迎你……"
医生被气得浑身哆嗦:"我……我看你们不是学生,简直是一群……小流氓。"
钟跃民等人象是受到什么夸奖,得意地大笑起来。
钟跃民向医生做了个邀请的姿势:"多么崇高的称号啊,我们接受你的申请,从此以后,你 就是我们的同志啦。"
医生破口大骂:"滚……滚……"
郑桐和袁军在派出所里写了一夜的检查,第二天早晨才被放回来。两人一夜没睡觉,打着哈 欠来找钟跃民,正巧碰见周晓白和罗芸坐在钟跃民家的客厅里聊天,她们正在听钟跃民讲张 海洋受伤的事。
郑桐把昨天晚上被抓进派出所的事和大家一讲,钟跃民、周晓白和罗芸都大笑起来,大家终 于找到话题,开始奚落起袁军,袁军也显得臊眉搭眼的。
钟跃民拍拍袁军的肩膀:"袁军,其实我特理解你当时的心情,也就是一时眼花了,把那傻 妞儿当成了心中的女神,你当时肯定怀着一种特纯情,特神圣的感情,是不是?"
袁军一脸的无辜:"哥们儿不是闲得慌,逗逗闷子么。"
郑桐嘲笑道∶"袁军当时真是走了眼了,其实那傻妞儿长得不怎么样,长脖子、小短腿 儿,跟恐龙似的,也不知怎么回事,到了袁军眼里就成仙女了,我看不过去劝了他两句,这 孙子就象中了邪,还要跟我翻脸。"
周晓白道:"活该!是该让公安局好好收拾一下你这种人,见着女孩子就象疯狗一样追上去 ,什么毛病?"
袁军不爱听了:"晓白,你这就不对了,我这手儿都是跟钟跃民学的,你怎么不说他?这 分明是一种袒护,不能因为你和钟跃民好,钟跃民就因此而成了好人,如果说我们这是个流 氓团伙,那钟跃民就是流氓头子,你看,连你这样纯洁的女孩子都被他拉下了水。"
周晓白一扬头:"钟跃民当然不是好东西,可他还是有自己的优点,比如他追女孩子就比你 策略,哪象你,一见了女孩子就两眼发直,一脸坏笑地就凑上去?"
郑桐一拍大腿,积极检举揭发:"你说得太对了,他当时就这模样,把我都吓着了,人家妞 儿能不害怕吗?他还口口声声说,别怕,有我呢,你猜人家妞儿说什么?她说我怕得就是你 。"
众人大笑起来。
郑桐总结道∶"主要是他的方法太拙劣,缺乏创造性,关于认幼儿园小朋友的借口不过是拾 钟跃民的牙慧,而且这是招险棋,不能轻易用的,袁军可好,真敢往上撞,一口咬定和人家 玩过老鹰抓小鸡,说他现在象老鹰还差不多,一见了小妞儿两眼就放绿光,可当时他还不到 六岁,顶多就是个秃尾巴鹌鹑,连毛还没长出来。"
周晓白一把拉过钟跃民:"跃民,郑桐无意中揭发了你以前的劣迹,这种和幼儿园小朋友久 别重逢的故事你曾经上演过几场?"
钟跃民连忙笑着叉开话题:"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我这儿来啦?周晓白同志,你不要转移斗 争大方向,咱们现在在过组织生活,主要议题是帮助袁军同志认识错误,袁军,你这次犯的 错误很严重,你要端正态度,深刻反省自己。"
"我他妈犯什么错误了?不就是学雷锋做好事了吗?之所以闹出了这种误会,完全是因为现 在的社会风气太坏,人与人之间缺乏信任和关爱。"袁军狡辩着。
周晓白依然不依不饶地追问钟跃民的劣迹:"现在不说袁军的问题,我对钟跃民编故事的才 能很有兴趣,也很想知道这个故事有多少种版本,在我之前他用这种故事蒙骗了多少女孩子 ?"
大家一听来了精神,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揭发批判。郑桐首先发言:"尽管我和跃民是朋友 ,但我也是个有正义感和良知的人,这是原则,我决不拿原则做交易,对不起了,跃民,我 得实话实说,在认识周晓白之前,跃民曾多次利用这种手段欺骗女性。"
"光我看见的就达十几次之多,而我又不是天天跟着他,没看见的我也不能瞎说。"袁军 揭发道。
罗芸笑着说∶"跃民,你是得好好交待一下历史问题,我们不怕你历史上有污点,只要求讲 清楚。"
周晓白启发着∶"大家没有冤枉你吧?当然,你也可以对自己的问题提出申诉,但一定要诚 实。"
钟跃民摸着脑门,连连叹气:"真是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我现在才真正明白什么叫 莫须有,冤枉啊,我他妈平时见了母猪都不敢多看一眼……"
袁军喝道:"住嘴,不许你狡辩,态度放老实点儿。"
郑桐举起右臂高呼:"打倒钟跃民!钟跃民必须低头认罪!"
周晓白和罗芸笑做一团。
李奎勇和小混蛋自从上次被钟跃民他们端了老窝以后,两人的处境就很不妙了。他们无法再 找到新的落脚点,只好在一个水泥构件厂的成品料场上暂时安身,他们晚上睡在一个直径一 米的水泥管里,两人头对头躺着,身子下面铺着稻草,一有风吹草动,两人就拔出刀子紧张 地环顾四周,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二十多天,实在是苦不堪言。
李奎勇真有些后悔和小混蛋搅在一起,小混蛋是那种干事不计后果的人,他认为自己命贱, 从来不拿自己的生命当回事,而且随时准备和任何人换命,这是典型的亡命徒心理。可李奎 勇的情况和小混蛋不一样,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和一大群弟弟妹妹还指着他这个大哥呢 。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就垮了。李奎勇的心里很矛盾,他是个讲义气的人,不愿意 在朋友困难的时刻抛弃他,也说不出口,他本能地感到,他和小混蛋在和一股强大的势力抗 衡,他们根本不是对手,这是命里注定的,他真有些厌倦了,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头呢?
前两天李奎勇的母亲病了,他用平板三轮车送母亲去医院,刚出胡同口就被李援朝等十几个 人围住,几把锋利的匕首从前后顶在李奎勇的身上。
母亲被吓得直哆嗦,她惊恐地替儿子求情:"你们就饶了他吧,他可是老实孩子呀。"
李援朝哼了一声:"他老实?他是老实人里挑出来的吧?"
李奎勇苦笑一声:"李援朝,这就没劲了吧?趁我带我妈看病的时候搞这种偷袭,这可有损 你的名声。"
"我只问你一句话,小混蛋在哪里?"
"这我可不能说。"
一个青年的刀子已经刺破了李奎勇脖子上的皮肤,一缕鲜血流下来。
那青年露出凶相:"不说我插了你。"
李奎勇无所谓地说:"你随便。"
李援朝挥手制止住同伴:"你是个无名之辈,还不配和我叫板,插了你,丢份儿的是我,我 李援朝丢不起那个人。"
"好啊,那我走了。"李奎勇转身要走。
李援朝面无表情地说:"你转告小混蛋,他如果是条汉子,三天以后上午十点,到北展广场 和我见面,如果不敢去,以后就滚出北京躲远点儿,也别再用小混蛋这个绰号,你听清楚了 ?"
"他要是敢来呢?"
李援朝阴沉地笑笑:"他要是有能耐从我手里再一次跑掉,从此以后我滚出北京。"
"好吧,我会转告他的。"
李援朝向手下人挥挥手"放他走。"
李援朝约小混蛋决斗的事转眼就传遍了京城的各大院,"老兵"们的圈子里一时议论纷纷, 这是一件重大的事情,各大院的玩主们自然是各有各的想法。
钟跃民家的客厅这两天门庭若市,各路的朋友都来找他商量,其实他自己也没想好该怎么办 ,因为他无法预料这件事的结局,他和郑桐、袁军等人正在商量。
钟跃民认为,小混蛋在几个月时间里就成了名,他为了名声会在所不惜的,这小子虽然狡猾 ,却城府不深,基本上还属于头脑简单的人,这种凭匹夫之勇一味蛮干的人,迟早会丢掉性 命。
袁军不屑一顾地说:"他吃亏就在于总是单枪匹马干事,咱们这么多人,收拾他还不容易?
郑桐直截了当地提出:"跃民,这种事我不想参与,我觉得这次不同于以往打架,闹不好会 出人命,最好咱们都不要参与。"
袁军一听也有些怵头:"要是小混蛋去了,李援朝真敢干掉他吗?"
钟跃民想了想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个,这么多人,就算李援朝不想杀人,一旦动起手来, 他未必控制得住。"
"跃民,这件事非同小可,咱们还是别参与了。"袁军也打退堂鼓了。
钟跃民感到很为难:"你们可以不去,我却不能,李援朝那儿,面子上不好交待。"
这时传来敲门声,郑桐去开门,谁知进来的竟是周晓白。
周晓白可能是跑得太急了,显得上气不接下气:"袁军、郑桐,实在对不起,我有重要的事 ,想和钟跃民单独谈谈,可以吗?"
郑桐眨眨眼睛,话里有话地:"你的意思是不是让我们回避一下?"
袁军开玩笑:"其实我们也不会碍你们的事,你们要干什么,我们把眼睛闭上就得了,何必 要把我们赶走?"
周晓白急了:"我没和你们开玩笑,希望你们能尊重我。"
"好、好,我们走,袁军,你看见了吧?跃民也希望咱们走,一声都不吭,咱别在这儿碍眼 啦。这回你知道什么叫重色轻友了吧?"郑桐没趣地说。
他俩走后,周晓白和钟跃民默默相对,钟跃民用目光询问着,但他始终不说话。周晓白沉默 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了:"跃民,那件事我听说了,我希望你不要去,这次会出大事的, 你要答应我。"
钟跃民沉默着。
"你说话呀?请你答应我。"
"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管。"钟跃民生硬地回答。
周晓白固执地:"我偏要管,你必须答应我。"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因为我……爱你。"
钟跃民浑身一震,僵住了。
周晓白从钟跃民身后轻轻抱住他,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钟跃民一动不动。
"跃民,难道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
"……我……还以为你对我……仅仅是好感。"
周晓白温柔地说:"那天在颐和园,你吻了我,我拒绝你了吗?"
"没有。"
"这就对了,因为我爱你,要是心中没有爱,我会这样吗?"
钟跃民仔细看着周晓白,疑惑地问:"你怎么会爱上我这样的人?"
周晓白深深地叹息着:"说不清,我也说不清呵……"
郑桐和袁军被逐出钟跃民家,两人大为不满,骂骂咧咧地边走边数落钟跃民重色轻友。他们 无处可去,便无所事事地坐在大院礼堂的台阶上抽烟。
袁军突然象发现什么好事似的欢呼起来:"哎哟,乐子来啦,看见没有?那儿呢,王主任他 们家老三,快走,逮住丫的,别让他跑了。"
郑桐也立刻来了精神:"能让他跑了么?打丫的。"
老三是革委会王主任的孩子,这时正穿过礼堂后面的小树林走上小道,这孩子是个先天弱智 儿,成天傻乎乎的,鼻子下面永远拖着一条绿色的鼻涕。袁军和郑桐最喜欢欺负老三,老三 的存在给他们寂寞的生活带来无穷的乐趣,因此,他俩一见了老三就喜形于色。
袁军和郑桐冲过来假装亲热地搂住老三的脖子:"哎哟,老三,你可想死我们啦,这些天怎 么找不着你啦?"
老三傻乎乎地说:"我爸不让我出门,怕有人欺负我。"
郑桐说:"谁敢欺负你?这不是活腻歪了吗?别怕,老三,有我们俩儿呢,谁和你有仇就和 我们说,我们替你收拾他。"
袁军一脸坏笑地说:"我们俩要有仇人也跟你说,你替我们打丫的。"
老三又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问题:"我打不过怎么办?"
"我们给你戳着,你只管上去就打,他要敢还手,我们就捶他。"郑桐豪气冲天地拍拍瘦弱 的胸膛。
老三不相信地问:"你们真给我戳着?"
袁军笑道:"这还用说?你放心,咱们哥们儿谁跟谁?"
郑桐不怀好意地问:"老三呀,你爸和你妈最近还吵架吗?"
"这些天没吵架,怎么啦?"
郑桐做出推心置腹地表情:"我告诉你,你可千万别和别人说,听见没有?打死也不能说。 "
老三抹了一把鼻涕点点头:"嗯,打死我也不说。"
"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么?这事是你爸的不对,你爸是有老婆的人,可他瞒着你妈和总务科 的那个大胖子女科长好,上次还让我们碰上啦,就在这儿,你爸搂着那大胖子,手还乱摸, 你说说,你妈能不急么?"
"真的?"
袁军说:"骗你是孙子,你想啊,你爸净搂着人家大胖子,你妈怎么办?这不就闲在家了吗 ?这叫守活寡你懂不懂?"
"不懂。"
郑桐骂道:"你这个傻b,怎么跟你说什么都不明白?我告诉你,你爸可是领导干部,这样 下去会犯错误的,你愿意你爸犯错误吗?"
"不愿意,你说怎么办?"
袁军怂恿道:"这好办,你再见了那大胖子,上去就给她两个大耳刮子,告诉她,再勾引我 爸我还抽你丫的。"
老三犹豫着:"大胖子要是打我怎么办?"
袁军一瞪眼:"她敢?我们不是给你戳着吗?等你打完大胖子,再把这事和你妈汇报汇报, 你妈准夸你。"
老三点点头,擦了一下鼻涕。
郑桐叮嘱道:"记住,打完以后才能和你妈说,你可别先说。"
"嗯,打完以后再说。"
郑桐照老三屁股上踹了一脚:"你去吧,我们等你。"
老三走了。
郑桐和袁军乐得一头栽进草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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