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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灶里烧火炕头上热,仰着睡觉烫脊梁。
稀粥烫嘴吹吹喝,行善总比为恶强。
俺说这话您若不信,回家去问你的娘……
就是这样一个宝货,身份一公开,竟然是高密东北乡资格最老的地下党员,他曾经为八路军送过情报,铁杆汉奸吴三桂也死在他的手上。就是他在我坦白交出财宝后,一抹脸,目光如刺,面色似铁,庄严宣布:“西门闹,第一次土改时,你的小恩小惠、假仁假义蒙蔽了群众,使你得以蒙混过关,这次,你是煮熟的螃蟹难横行了,你是瓮中之鳖难逃脱了,你搜刮民财,剥削有方,抢男霸女,鱼肉乡里,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搬掉你这块挡道的黑石头,不砍倒你这棵大树,高密东北乡的土改就无法继续,西门屯穷苦的老少爷们儿就不可能彻底翻身。现经区政府批准并报县政府备案,着即将恶霸地主西门闹押赴村外小石桥正法!”轰隆一声巨响,电光闪烁,西门闹的脑浆涂抹在桥底冬瓜般的乱石上,散发着腥气,污染了一大片空气。想到此处,我心酸楚,我百口莫辩,因为他们不允许我争辩,斗地主,砸狗头,砍高草,拔大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会让你死得心服口服的,洪泰岳这样说过,但他们没给我申辩的机会,洪泰岳你出口无信,食言而肥。
第三章 洪泰岳动怒斥倔户 西门驴闯祸啃树皮(2)
他叉腰站在大门内,与蓝脸面对面,浑身上下透着威严。尽管我刚刚回忆了他敲牛胯骨时在我面前点头哈腰的形象,但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落运遭老鹰,作为一头受伤的驴,我对这个人心存畏惧。我的主人,与洪泰岳对视着,中间距离约有八尺。我的主人出身贫苦,根红苗正,但他与我西门闹干爹干儿地称呼过,关系暧昧,尽管他后来提高了觉悟,在斗争我的过程中充当急先锋,挽回了贫雇农的好名声,并分得了房屋、土地和老婆,但他和西门家的特殊关系,总让当权者心存疑虑。
两个男人目光相持良久,最先说话的是我的主人:
“你凭什么打伤我的驴子?”
“如果你再敢让它啃树皮,我就把它枪毙!”洪泰岳拍拍屁股上的牛皮枪套,斩钉截铁地说。
“它是头畜生,用不着你下这样的黑手!”
“我看,那些饮水不思源、翻身就忘本的人,还不如一头畜生!”洪泰岳盯着蓝脸说。
“此话怎么讲?”
“蓝脸你给我好生听着,一字一句都听仔细,”洪泰岳往前跨出一步,伸出一根手指,如同枪筒,对着我主人的胸脯,说,“土改胜利后,我就劝你不要和迎春结婚,虽然迎春也是苦出身,委身西门闹也是被逼无奈,虽然寡妇改嫁是人民政府大力提倡的好事,但你作为赤贫阶级,应该娶像村西头苏寡妇那样的女人,她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丈夫病死后,便以乞讨为生,她虽然满脸麻子,但她是无产阶级,是我们自己人,她能让你保持气节,革命到底,但你不听我的劝告,非要和迎春结婚,考虑到婚姻自由,我不能违背政府法令,便依了你。不出我之所料,仅仅三年,你的革命意志已经彻底消退,你自私,落后,发家致富,想过上你的东家西门闹那种糜烂生活,你是一个蜕化变质的典型,如不觉悟,迟早会堕落成人民的敌人!”
我的主人怔怔地望着洪泰岳,半晌不动,犹如僵死,终于缓过气来,有气无力地问:
“老洪,既然苏寡妇身上有那么多好处,你为什么不与她结婚?”
洪泰岳被这句听上去软弱无力的话噎得张口结舌,半晌没回上话,状甚狼狈,终于回话,显然文不对题,但是义正词严:
“你不要跟我调皮,蓝脸,我代表党,代表政府,代表西门屯的穷爷们儿,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再挽救你一次,希望你悬崖勒马,希望你迷途知返,回到我们的阵营里,我们会原谅你的软弱,原谅你心甘情愿地给西门闹当奴才那段不光彩的历史,也不会因为你跟迎春结了婚而改变你雇农的阶级成分,雇农啊,一块镶着金边的牌子,你不要让这块牌子生锈,不要让它沾染上灰尘,我正式地告诉你,希望你立即加入合作社,牵着你这头调皮捣蛋的驴驹子,推着土改时分给你的独轮车,载着分你的那盘耧,扛着你的锨镢铙钩,领着你的老婆孩子,自然也包括西门金龙和西门宝凤那两个地主崽子,加入合作社,不要再单干,不要闹独立,常言道:‘螃蟹过河随大溜’,‘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要顽固不化,不要充当挡路的石头,不要充硬汉子,比你本事大的人成千上万,都被我们修理得服服帖帖。我洪泰岳,可以允许一只猫在我的裤裆里睡觉,但绝不允许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单干!我的话,你听明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