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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母亲的催促下,穿上了那套灰色西装,并且在母亲的帮助下扎上了一根红色的领带。我看到这领带的颜色就想到了屠宰牲畜时从刀口里涌出来的那些血的颜色,心中产生了不太舒服的感觉。我很想让父亲换一根领带,但是我没有说。其实母亲也不会扎领带。父亲的领带是老兰帮助扎好的,母亲做的工作就是把扎好的领带套在父亲的脖子上,然后再帮助他抽紧。母亲在帮助父亲把领带抽紧时,父亲仰起脖子,闭着眼,脸上显出十分痛苦的表情,仿佛一只被吊起来的鹅。我听到父亲低声嘟哝着:
“妈的,什么人发明了这样的衣裳!”
“行了,”母亲说,“别嘟哝了,你要习惯,今后穿这衣裳的机会多着呢,你看看人家老兰。”
“我怎么能跟他比?他是董事长、总经理!”父亲用古怪的腔调说。
“你是厂长。”母亲说。
“我算什么厂长?”父亲说,“帮人家扛活的。”
“你的看法应该大变,”母亲说,“现在的社会,一年一个样,你不变,就跟不上形势。看人家老兰,永远是领头羊,前几年个体吃香时,人家领头干屠宰,自家致富,还带领着全村致了富。这几年个体屠宰坏了名声,人家马上成立了肉联厂,引起了镇上、市里的重视。咱们也还算明白,跟上了形势。”
“我总感到我是‘猴子戴帽--装人’。”父亲苦笑着说,“穿上了这套衣裳,感觉更是。”
“你这人,怎么说你呢?”母亲说,“我还是那句话,向人家老兰学习。”
“我觉得他也是‘猴子戴帽’。”父亲说。
“谁又不是‘猴子戴帽’?”母亲说,“包括你那个哥儿们老韩,几个月前不还是一个低三下四的伙夫吗?但把那套制服一穿,不也马上就人五人六的了吗?”
“爹,娘说得很对,”我插嘴道,“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裳马靠鞍’,爹穿上这身西装,就是个农民企业家了。”
“现在,‘农民企业家’比狗身上的跳蚤还要多。”爹说,“小通,你和娇娇要好好念书,将来离开这个地方,到外边去干点正儿八经的事儿。”
“爹,我正想告诉你,我不要上学了。”
“你说什么?”爹神情凛然地说,“你不上学,想干什么?”
“我想到肉联厂里去干事。”
“那里有什么事情要你去干?”爹苦笑着说,“前几年是爹的问题,耽误了你上学,现在,你要好好珍惜,如果你想做一个有出息的人,不像爹这样窝囊一辈子,就要好好上学。上学,是正路;别的,都是歪门邪道。”
“爹,我根本不能同意你的说法。”我振振有词地说,“第一,我认为你并不窝囊;第二,我并不认为只有上学才是正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我觉得在学校里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老师知道的还不如我知道的多。”
“不行,”爹说,“无论如何,你也要在学校里给我沤几年。”
“爹,”我说,“我对肉有深厚的感情,到了肉联厂,我能够帮你们干很多的事情。不瞒你们说,我能听到肉说话的声音。在我的眼里,肉都是活的,肉上生着很多的小手,对着我摇摇摆摆呢。”
父亲惊讶地看着我,嘴巴都咧开了。好像那根紫红的领带把他勒得太紧,使他的嘴巴合不上一样。他盯着我看了一阵,然后就与母亲交流眼神。我明白父亲和母亲惊讶的原因,他们以为我的脑袋出了毛病。我还以为他们能够理解我的感觉,母亲不能理解,父亲总能理解吧?我的父亲原本是一个富有想像力的人啊,但是事实证明,他的想像力已经退化了。
母亲走到我的面前,伸手摸摸我的头。我知道她这个动作有两个意图,一是表示她对我的关切,二是她想试试我的脑袋是不是在发烧,如果我的脑袋在发烧,那就说明我刚才说那些话都是胡话。但我自己知道我根本没有发烧,我的神志很清醒,我的精神很正常,我一点毛病也没有。母亲说:
“小通,不要瞎说了,好好上学,娘过去太看重钱财,耽误了你上学,现在,娘明白了很多事理,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比金钱更重要的。所以,你要听我们的话,去上学。你不听我们的话,但你应该听老兰的话吧?让你和娇娇上学,还是他先提醒我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