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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高梁

作者：莫言

天真的笑容。奶奶又伸出一只手，交给父亲。
鬼子汽车停在桥头，马达高一阵低一阵轰鸣着。
一个高大的人影在河堤上一闪，我父亲和我奶奶被拉下河堤，是哑
巴干的好事。父亲未及思想，又一阵狂风般的子弹，把他们头上的无数
棵高粱，打断了，打碎了。
四辆汽车紧挨着，在桥外不动，第一辆车上和最后一辆车上，八挺
歪把子机枪，射出的子弹，织成一束柬干硬的光带，交叉出一个破碎的
扇面，又交叉成一个破碎的扇面，时而在路东，时而在路西，高粱齐声
哀鸣，高粱的残破肢体成直线下落成弧线飞升，钴到堤上的子弹，激起
一泡泡黄烟，发出一串串噗噗声。
堤漫坡上的队员们身体紧贴着野草和黑土，一动不动。机枪扫射持
续了三分钟，突然停止，汽车周围布满了金灿灿的弹壳。
余司令压低声音说:"不许开枪!"
鬼子沉默着。河面上一缕缕淡薄的硝烟，随着轻俏的小风向东飘
去。
父亲告诉我，在这片刻的宁静里，王文义摇摇晃晃地走上河堤，他
站在河堤上，手提长苗子鸟枪，目瞪口张，痛苦万分，高叫一声:"孩
子他娘!"不及挪步，就被几十颗子弹把腹部打成了一个月亮般透明的
大窟窿，那些沾带着肠子的子弹从余司令头上淅淅沥沥地飞过去。
王文义一头栽下河堤，也滚到了河床上，与他的妻子隔桥相望，他
的心脏还在跳，他的头完整无缺，他感到一种异常清晰的透彻感涌上心
头。
父亲告诉过我，王文义的妻子生了三个阶梯式的儿子。这三个儿子
被高粱米饭催得肥头大耳，生动茂盛。有一天，王文义和妻子下地锄高
粱，三个孩子在院里玩耍，一架双翅日本飞机，嗡嗡怪叫着，从村子上
空飞过，飞机下了一蛋，落在王文义家院子里，把三个孩子炸得零零碎
碎，弃置房脊，挂胃树梢，涂之墙壁……余司令一树起抗日旗，王文义
就被妻子送去……
余司令咬牙瞪眼，恨恨地瞅着半个头颅扎迸河水的王文义，又低吼
一声:"不要动!"

八E6yqeeye情感网
飞落的高粱米粒在奶奶脸上弹跳着，有一粒竟蹦到她微微翕开的双E6yqeeye情感网
唇间，搁在她清白的牙齿上。父亲看着奶奶红晕渐褪的双唇，哽咽一声E6yqeeye情感网
娘，双泪落胸前。在高粱织成的珍珠雨里，奶奶睁开了眼，奶奶的眼睛E6yqeeye情感网
里射出珍珠般的虹彩。她说:"孩子……你爹呢……"父亲说:"他在打E6yqeeye情感网
仗，我爹。""他就是你的亲爹……"奶奶说。父亲点了点头。E6yqeeye情感网
奶奶挣扎着要坐起来，她的身体一动，那两股血就汹涌地蹿出来。E6yqeeye情感网
"娘，我去叫他来。"父亲说。E6yqeeye情感网
奶奶摇摇手，突然折坐起来，说: "豆官……我的儿……扶着E6yqeeye情感网
娘……咱回家、回家啦……"E6yqeeye情感网
父亲跪下，让奶奶的胳膊揽住自己的脖颈，然后用力站起，把奶奶E6yqeeye情感网
也带了起来。奶奶胸前的血很快就把父亲的头颈弄湿了，父亲从奶奶的E6yqeeye情感网
鲜血里，依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高粱酒味。奶奶沉重的身躯，倚在父亲身E6yqeeye情感网
上，父亲双腿打颤，趔趔趄趄，向着高粱深处走，子弹在他们头上屠戮E6yqeeye情感网
着高粱。父亲分拨着密密匝匝的高粱秸子，一步一步地挪，汗水泪水掺E6yqeeye情感网
和着奶奶的鲜血，把父亲的脸弄得残缺不全。父亲感到奶奶的身体越来E6yqeeye情感网
越沉重，高粱秸子毫不留情地绊着他，高粱叶子毫不留情地锯着他，他E6yqeeye情感网
倒在地上，身上压着沉重的奶奶。父亲从奶奶身下钻出来，把奶奶摆E6yqeeye情感网
平，奶奶仰着脸，呼出一口长气，对着父亲微微一笑，这一笑神秘莫E6yqeeye情感网
测，这一笑像烙铁一样，在父亲的记忆里，烫出一个马蹄状的烙印。E6yqeeye情感网
奶奶躺着，胸脯上的灼烧感逐渐减弱。她恍然觉得儿子解开了自己E6yqeeye情感网
的衣服，儿子用手捂住她乳房上的一个枪眼，又捂住她乳下的一个枪E6yqeeye情感网
眼。奶奶的血把父亲的手染红了，又染绿了;奶奶洁白的胸脯被自己的E6yqeeye情感网
血染绿了，又染红了。枪弹射穿了奶奶高贵的乳房，暴露出了淡红色的E6yqeeye情感网
蜂窝状组织。父亲看着奶奶的乳房，万分痛苦。父亲捂不住奶奶伤口的E6yqeeye情感网
流血，眼见着随着鲜血的流失，奶奶的脸愈来愈苍白，奶奶的身体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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