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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令时,就往握着高粱秆的手这边转。王文义当兵后没武器,奶奶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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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家那支鸟枪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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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走上弯弯曲曲的墨水河堤,顾不上看堤坡上盛开着的黄花和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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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密密匝匝的血红高粱,一个劲地往东赶。王文义妻子受惯了苦,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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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惯了福。奶奶汗水淋淋,王文义妻子一滴汗珠也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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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早就跑回桥头。父亲向余司令报告,说佧饼一会儿就到,余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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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满意地在他头上打了一巴掌。队员们多半躺在高粱地里,对着太阳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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鼻孔。父亲闲得发闷,便转到路西边高粱地里,去看哑巴他们在干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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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哑巴精心地磨着腰刀,父亲手按着腰里的勃朗宁,站在哑巴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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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挂着胜利者的笑容。看到我父亲,哑巴龇牙一笑。有一个队员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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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打着很响的呼噜。没睡觉的人也无精打采地躺着,无人和父亲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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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父亲又跳到公路上来,公路黄中透出白来。疲惫不堪。那四盘横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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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道路的连环耙,尖锐的齿尖朝着天,父亲想它们也一定等得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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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石桥伏在水面上,像一个大病初愈的病人。后来父亲就到河堤上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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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了。他看一会儿东,看一会儿西,看一会儿河中流水,看一会儿野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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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河里的景色很美,每一棵水草都活着,每一朵小小的浪花里,都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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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着秘密。父亲看到了几堆被特别茂密的水草包围着的不知是骡子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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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的白骨。父亲又想起我家那两头大黑骡子了。春天时,田野里奔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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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群的野兔子,奶奶骑着骡子,手持猎枪遍逐野兔,父亲坐在骡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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搂着奶奶的腰。骡子把野兔惊起,奶奶开枪把野兔打倒。回家时,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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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脖子上,总是挂着一串野兔子。奶奶的后槽牙缝里,夹着一粒高粱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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粒大的铁砂子,那是吃野兔肉时塞进去的,怎么抠也抠不出来。父亲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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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堤上的蚂蚁。一队暗红色的蚂蚁,匆匆搬运着泥土。父亲在蚂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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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放了一块土坷垃,被阻的蚂蚁不绕道,奋力登攀。父亲把坷垃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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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到河里去,河水被坷垃打破,河水却不响。日头正晌了,河里泛起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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烘烘的腥气,到处都闪烁光亮,到处都嵫嵫地响。父亲觉得,天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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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弥漫着高粱的红色粉末,弥漫着高粱酒的香气。父亲一仰身子躺在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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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就在这一瞬间,他心里一阵猛跳,后来他才明白,原来一切等待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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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有结果的,这结果出现时,是那么普通平常,随便自然。父亲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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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红高粱夹峙的公路上。有四个深绿色的甲虫状的怪物,无声无息地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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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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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我父亲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没有人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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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子的汽车!"我父亲跳起来,怔怔地望着那些像流星一样射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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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汽车。汽车的尾部拖着一条长长的焦黄的尾巴,车头上噼噼啪啪地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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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着白炽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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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来啦!"父亲的话像一把刀,仿佛把所有的人斩了似的,高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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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里笼罩着痴呆呆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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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司令高兴地吼一声:"小舅子们,到底来了,弟兄们,准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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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开火就开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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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边,哑巴拍着屁股跳高。几十个队员,都哈着腰,提着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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趴到河堤漫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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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经听到了汽车嗡嗡的吼叫声。父亲伏在余司令身边,擎着沉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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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朗宁手枪,手腕灼热酸麻,手掌汗水粘湿,手虎口那儿有一块肉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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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了一下,接着便突突地乱跳起来。父亲惊讶地看着那块否核大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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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节奏地跳动,好像里边藏着一只破壳欲出的小鸟。父亲不想让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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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因为用力,连动得整条胳膊都哆嗦起来。余司令在他背上按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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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肉跳动猛停,父亲把勃朗宁手枪换到左手,右手五指痉挛,半天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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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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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飞快地驶近,增大,车头前那两只马蹄大的眼睛射出一道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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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轰轰的马达声像急雨前的风响,带着一种陌生的、压迫人心的的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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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父亲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汽车,父亲猜想着这种怪物是吃草还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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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是喝水还是喝血,它们比我家那两头年轻力壮的细腿骡子跑得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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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月亮般的车轮飞速旋转,黄尘飞腾。渐渐看到车上的东西了,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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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桥时,汽车慢慢减速,黄烟从车后漫进车头,朦胧地遮掩着第一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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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二十几个穿杏黄色衣服、头上扣着乌亮铁帽子的人。父亲后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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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帽子名叫钢盔----一九五八年大炼钢铁时,我们家的铁锅被征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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