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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摇摇头,叹息道:
“各位的茶钱,只能自己付了。”
“到底还是不改线?”吴大少爷忿忿地说,“那我们这万民折子白上了?”
“你们那万民折子,早被不知哪位大人当手纸用了!”二爷悻悻地道,“你以为你是谁?老佛爷亲口说了,‘万里黄河可改道,胶济铁路不改线’!”
众人都丧了气,茶馆里一片叹息之声。面有一块白癣的曲秀才说:
“那么,德皇派特使来,是要加倍发给咱们占地毁坟的赔偿费了?”
“曲兄的话终于沾边了,”二爷绘声绘色地说,“那德皇特使见了老佛爷,先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然后就呈上了一本账。账本是用一等的小羊皮缝成的,一万年也坏不了。特使说,德意志大皇帝说了,决不让高密东北乡人民吃亏。占地一亩,赔银子一百两;毁坟一座,赔银子二百两。一杠杠银子,早就用火轮船发过来了!”
众人呆了片刻,顿时一片哗然。
“他娘的,占了俺一亩二分多地,只赔了八两银子。”
“毁了俺家两座祖坟,也仅仅赔了十二两!”
“银子呢?银子到哪里去了?”
“吵什么?吵什么?”二爷拍拍桌子,不满地说,“吵破天屁用也不管!告你们说吧,银子,都被那些二鬼子翻译、汉奸买办们从中克扣去了!”
“不错!不错!”吴大少爷说,“认识前屯炸油条的小球吗?这小子,给德国铁路技师的翻译家当了三个月小听差,光每晚上伺候牌局子,捡掉在地上的鹰洋,就捡了半麻袋!嗨,只要是跟铁路沾点边的,不管是乌龟还是王八,都发了大财!
要不怎么说,‘火车一响,黄金万两’呢!”
“二爷,”曲秀才小心翼翼地问,“这些事儿,老佛爷知道不?”
“你问我?”二爷虎着脸说,“我问谁去?”
众人不由地苦笑起来。笑罢,都低了头,啼溜啼溜地喝茶。
冷场片刻,二爷鬼鬼祟祟地往外看看,生怕人偷听了似的,压低了嗓门,说:
“还有更加可怕的事呢,你们想听吗?”
众人都眼巴巴地盯着二爷的嘴,静静地期待着。
二爷环顾左右,神秘地说:
“咱家一个要好的朋友,王雨亭沛然先生,在胶洲衙门里做幕,近日来,接了数十起怪案一一一许多的男人,一觉醒来,脑后的辫子,都齐着根儿让人给剪去了!”
众人的脸上,都显出吃惊的神色,无人敢插话,都竖着耳朵,静听着二爷往下说。
“那些被剪了辫子的男人,先是头晕眼花,四肢无力,接着就精神恍惚,言语不清。成了地道的废人。”二爷说,“百药无效,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体内的病。”
“雏道又要闹长毛?”吴大少爷说,“俺听老人们讲过,咸丰年间,长毛北伐,先割辫子后割头。”
“非也,非也,”二爷道,“这次割辫,听说是德国传教士施了魔法。”
曲秀才疑惑地问:
“割去那些发辫,究竟要派何用场?”
“迂腐,”二爷不满地说,“你以为人家要的真是你的辫子?人家要的是你们的灵魂!那些丢了辫子的人,为什么出现那样的症状?不正是丢了灵魂的表现吗?”
“二爷,俺还是有些不明白,”曲秀才道,“德国人抓了那些灵魂去又有什么用处?”
二爷冷笑着,不回答。
吴大少爷猛醒道:
“哎呀二爷,俺似乎有些明白了!这事,肯定与修铁路有关!”
“到底还是吴大少爷聪明,”二爷压低嗓门,更加神秘地说,“下面的话,千万别去乱传——德国人把中国男人的辫子,压在了铁路下面。一根铁轨下,压一条辫子。一根辫子就是一个灵魂,一个灵魂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你们想,那火车,是一块纯然的生铁造成,有千万斤的重量,一不喝水,二不吃草,如何能在地上跑?不但跑,而且还跑得飞快?这么大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你们自己想想吧!”
众人目瞪口呆,店堂内鸦雀无声。后院里的壶哨子吱吱地叫着,尖锐的声音刺激着人们的耳膜。大家都感到一种巨大的恐惧正在袭来,脖子后边生出森森的凉气,仿佛悬着一把隐形的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