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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戏文中已经有了孙丙抗德的内容。
俺身受酷刑肝肠碎~~遥望故土眼含泪~~
台下的群众中响起了抽噎哽咽之声,抽噎哽咽之声里夹杂着一些凄凉的‘咪呜’,可见人们在如此悲痛的情况之下,还是没有忘记给歌唱者帮腔补调。
遥望着故土烈火熊熊~~我的妻子儿女啊~~ 台下的百姓们仿佛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职责,他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形形色色的‘咪呜’。在这大片的‘咪呜’之声里,出现了一声凄凉激越的哀鸣,如一柱团团旋转的白烟直冲云霄:
“爹爹呀~~俺的亲爹~~”
这—腔既是情动于中的喊叫,但也暗合了猫腔的大悲调,与台上孙丙的沙哑歌唱、台下众百姓的‘咪呜’帮腔,构成了一个小小的高潮。余感到心中一阵突发的剧痛,好似被人当胸捅了一拳。冤家来了。这是余的至爱相好、孙丙的亲生女儿孙眉娘来了。尽管连日来胆战心惊,就像一片枯黄的树叶在风雨飘摇之中,但余时时刻刻都没把这个女人忘记,并不仅仅因为她的身上已经怀上了余的孩子。余看到眉娘分拨开众人,宛如一条鳗鱼从一群黑鱼里逆流而上。人群油滑地往两边闪开,为她让出了一条通往高台的道路。俺看到她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满面污垢,状如活鬼,全没了当日那风流娇媚、油光水滑的模样。但毫无疑问她是眉娘,如果不是眉娘,谁又敢在这种时刻往这望乡台上闯。俺心中犯了难,俺心中费思量,是放她上台还是不让她把高台上。
“俺俺俺搬来了天兵天将~~”
一阵剧烈的咳嗽把孙丙的歌唱打断,在咳嗽的间隙里,从他的胸腔里发出了鸡鸡尾音似的哮声。夕阳已经沉落,只余下一抹暗红的晚霞,明月的清凉光辉照耀在他肿胀的大脸上,泛着青铜般的光芒。他的硕大的头颅笨拙地晃动着,连累得那根粗大的松木杆子都嘎嘎吱吱的响了起来。突然,一股黑油油的血从他的嘴巴里喷出来。腥臭的气味在高台上弥漫开来。他的脑袋软绵绵地垂到了胸脯上。
余心中一阵惊慌,不祥的感觉像乌云一样笼罩心头。难道他这就死了吗?如果他这样死了,袁大人会怎样的暴跳如雷?克罗德是如何的怒火万丈?赵甲父子的赏金将化为泡影,余的升迁也是一枕黄粱。余叹息一声,转念一想,死了也好,死了才好,死了就让克罗德阴谋破产,他的通车典礼就会暗淡无光。孙丙,你死得好啊!
你死得爽!你保持了英雄的气节,为乡民们树立了一个榜样。如果你再活四天,你将忍受的苦难不可设想。钱丁,你在这种国家败亡、朝廷流浪的时刻,在这种生灵涂炭、血流成河的时候还考虑自己的升迁,实在是卑鄙得很愚蠢得很哪!孙丙,你就这样死了吧,你千万不要再活,你早升天国,到那里去封侯拜相……
赵甲和小甲从席棚里钻出来。一个提着纸糊的灯笼在前,是赵甲;一个双手端着黑碗在后,是小甲。他们迈着均匀细小的步子,流畅地上了通往高台的木板漫道,与正站在木板上的眉娘擦肩而过。爹爹啊,你这是怎么了……孙眉娘哀呜着,跟随在赵甲父子身后,扑通扑通地跑上了升天台。余侧身让到一边,让他们从余面前过去。高台上的衙役,都把眼光投到余的脸上。余对他们的目光视而不见,专注地看着赵甲、小甲和眉娘。他们本是一家人,在高台上与受了酷刑的孙丙相聚,按说也是顺理成章。即便是袁大人在这里,似乎也没有理由阻挡。
赵甲把灯笼高高地举起来,金黄的光芒照亮了孙丙乱毛丛生的头颅。他用空着的左手,托住孙丙的下巴把他的脑袋扶起来,让余看清了他的面庞。余以为他已经死了,但他没有死。他的胸脯还在剧烈起伏着,他的鼻子和嘴巴里呼出了重浊的气息,看起来他的生命力还很强大,这让余感到有些失望,但也有欣慰。余心中产生了模模糊糊的幻觉:孙丙不是刚受了重刑的囚犯,而是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即便他已经没有痊愈的希望,但人们还是想把他的弥留之际延长,尽量地延长……在孙丙的死活问题上,余的态度,其实十分的骑墙。
“喂他参汤!”赵甲对小甲说。
这时余才嗅到了从小甲珍重地捧举着的黑碗里洋溢出来的上等人参的苦香。余心中不由地暗暗佩服,佩服老赵甲办事的周详。在执刑之后乱糟糟的环境中,他竟然能够熬出了参汤。也许,他在执刑之前已经把药罐子在席棚里的角落里炖上,他胸有成竹,预见到了事情发展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