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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爹比俺更早地就看到多了一个人犯。但他老人家什么样子的大阵势都见过,别说多一个人犯,就是多十个人犯,也不在话下。俺听到爹自言自语地说:
“幸亏多预备了一根橛子。”
俺爹真是有先见之明,诸葛亮也不过如此了。
先钉哪一个?先钉真的还是先钉假的?俺想从爹的脸上找到答案。但爹爹的眼神却飞到了监刑官钱丁的脸上,钱丁的脸正对着俺爹的眼,但是他的眼神却是灰蒙蒙的,好像一个瞎子。钱丁的眼神告诉俺爹,他什么都看不见。愿意先钉哪一个就先钉哪一个,随便。俺爹把眼神挪到眼前的两个死囚犯脸上。假孙丙的眼神也很散漫。真孙丙的眼睛却是大放光芒。他对着俺爹微微地一点头,响亮地说:
“亲家,别来无恙!”
俺爹满脸是笑,将两个握成拳头的小手抱在胸前,对着俺岳父作了一个大揖,说:
“亲家,大喜了!”
俺岳父喜气洋洋地说:
“同喜,同喜!”
“是您先还是他先?”俺爹问。
“这还用问?”俺岳父爽朗地说,“俗话说‘是亲三分向’嘛!”
爹没有说话,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俺爹的微笑就像一张白纸被揭走了,露出了生铁一样的脸庞。他对着押解人犯的衙役说:
“开锁!”
衙役犹豫了一下,眼睛四下里张望着,似乎是在等候什么人的命令。俺爹不耐烦地说:“开锁!”
衙役上前,用哆哆嗦嗦的手,开了俺岳父身上的铁锁链。俺岳父伸展了一下胳膊,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刑具,胸有成竹地、很是自信地趴在了那块比他的身体窄少许的松木板上。
那块松木板十分光滑,是俺爹让县里最好的细木匠精心地修理过的。木板平放在杀猪的床子上。这是俺家用了十几年的松木床子,木头里已经吸饱了猎狗的血,沉得像铁,四个身材高大的快班衙役一路休歇了十几次,才把它从俺家的院子里抬到这里。俺岳父趴到木板上,把头歪过来,谦虚地问俺爹:
“是不是这样?亲家?”
俺爹没有理他,弯腰从床子底下拿起那条上好的生牛皮绳子,递给俺。
俺早就等得有点着急了,伸手就把绳子从爹的手里抢过来,按照事先演练过的方式,开始捆绑俺的岳父。岳父不高兴地说:
“贤婿,你把咱家小瞧了!”
俺爹在俺的身旁,专注地看着俺的动作,毫不留情地纠正着俺系错了的绳扣。
岳父咋咋呼呼地反抗着,对俺们把他捆在木板上表示了十分的不满。他闹得实在是有点过分,爹不得不严厉地提醒他:
“亲家,先别嘴硬,只怕到了较劲的时候您自己做不了自己身体的主。”
岳父还在吵吵,俺已经把他牢牢地捆在松木板上了。爹用手指往绳子里插了插,插不进去。符合要求,爹满意地点点头,悄声说:
“动手。”
俺疾步走到刀篓边,捏出了方才杀鸡时使用过的那把小刀子,把岳父的裤子揪起,轻快地旋下了一片,让岳父的半个屁股显露出来。爹将那柄吃饱了豆油的枣木槌提到俺的手边放下。他自己从那两根檀木撅子中选择了一根看起来更加光滑的,用油布精心地擦拭了一遍。他站在了俺岳父的左侧,双手攥住檀木橛子,把蒲叶一样圆滑的尖头插在俺岳父的尾骨下方。俺岳父的嘴巴还在唠叨不休,说出的话又大又硬,在又大又硬的话语里,还不时地插上几句猫腔,好像他对即将开始的刑罚满不在乎,但是俺从他的颤抖的嗓音里听出了、从他哆嗦不止的腿肚子上看出了他内心深处的紧张和恐惧。俺爹已经不再与俺岳父对话,他双手稳稳地攥着橛子,满面红光,神态安详,仰脸看着俺,目光里充满了鼓励和期待。俺感到爹对俺实在是太好了,咪呜咪呜,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俺爹更好的爹了。俺能有这样一个好爹真是太幸福了,咪呜咪呜,如果不是俺娘一辈子吃斋念佛俺不可能碰上这样一个好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