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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不停地挤咕眼的瘦子,是布店的掌柜苏子清。那位脸皮上有浅白麻子的是药铺的掌柜秦人美……高密县城里的头面人物都来了。他们有的神色肃穆,目不斜视;有的惊慌失措,目光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什么依靠;有的则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好像怕被熟人认出他的脸。他们一出单家巷子,就把大街两侧的目光全都吸引了过去。人们看着他们,有的不明白,有的马上就明白了。明白了的人就说:
“好了,这下好了,单举人出山,孙丙的命就保住了!”
“别说是钱大老爷,就是袁大人,也要给单先生一点面子,何况还有高密县全体的乡绅呢!”
“皇上也不会拂民意,大家一起去啊!”
于是大批的人群就尾随在单先生与众乡绅的后边,簇拥在县衙前的空地上。大门两边的德国兵和袁世凯的武卫军士兵,就好像被冷水浇了的昏狗,立即抖擞起了精神,把原先在腿边当拐棍拄着的大枪托了起来。俺看到,那些德国兵的眼睛,扑簌扑簌地往外喷绿。
自从德国鬼子在青岛登了陆,就有许多古怪的说法传到俺的耳朵里。说这些东西腿是直棍,中间没有膝盖,不会打弯,跌倒后就爬不起来。这分明是谎言了。德国兵近在俺的眼前,他们穿着瘦腿裤子,那些大膝盖就像蒜槌子一样往外突突着。
还说这些东西干起那事来像骡马一样,一上就泄,但俺听到胭脂巷里的婊子说:天神爷爷,什么一上就泄像骡马,他们都是些大公猪,上去不捣弄够一个时辰不下来。
还说这些东西到处搜罗模样周正、心灵嘴巧的男孩子,抓去后就用刀子给他们修剪舌头,然后教他们学鬼子话。俺拿这话去问钱大老爷,钱大老爷听罢笑哈哈,说也许都是真的罢,咱家没有男孩子咱家也不必害怕。钱大老爷用柔软的手指摩拿着俺的肚子,眼睛里放着光说:“眉娘啊眉娘,你给我生个儿子吧!”俺说俺怕不能生,如果俺能生,与小甲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生?他捏着俺说:“你不是说小甲是个傻子吗?你不是说小甲不懂这种事吗?”他的手上用了狠劲,痛得俺眼泪都流了出来。俺说,自从跟你好了以后,就没让小甲动过,不信你去问小甲。他说:“亏你想得出来,让我堂堂—县之尊去问一个傻瓜?”俺说,一县之尊的鸡巴也不是石头雕的,一县之尊软了不也像一摊鼻涕吗?一县之尊不也吃醋吗?听了俺的话,他松开手,嘻嘻地笑了。他把俺拥在怀里,说:“宝贝,你就是我的开胸顺气丸,你就是玉皇大帝专门为我和的一味灵丹妙药……”俺将脸扎在他的怀里,娇声娇气地说,老爷干爹啊,你把俺从小甲手里赎出来吧,让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侍候您,俺什么名分都不要,就做您的贴身丫头侍候您。他摇着头说:“荒唐,我一个堂堂知县,朝廷命官,怎么能抢夺民妻,此事流传出去,贻笑天下事小,只怕头上的乌纱帽都难保。”俺说,那你就舍了俺吧,俺从今之后,再也不到你这县衙里踏半个脚印。
他亲了俺—口,“可是我又割舍不了你,”他学着猫腔调唱道,“这件事让本官左右为难~~”你怎么也会唱猫腔?你这是跟谁学的呀,俺的个亲大老爷!“要想会,跟着师傅睡吗!”他调皮地说着,然后又用手拍着俺的腚垂子,摹仿着俺爹的声嗓,有板有眼地唱起来,“日落西山天黄昏,虎奔深山乌奔林。只有本县无处奔,独坐大堂心愁闷~~”你愁闷个啥啊,不是有俺这个大活人躺在你的身边给你消愁解闷吗?他不答俺的腔,把俺的腚当了他的猫鼓,一下一下地拍着,节奏分明声音脆生,接着唱,“自从结识了孙氏女,如同久旱的禾苗逢了甘霖。”你就会用好话蒙俺,俺一个卖狗肉的村妇,有什么好的?“你的好处说不完!~三伏你是一砣冰,三九你是火一团。最好好在解风情,让俺每个毛孔都出汗,每个关节都舒坦。为人能搂着孙家眉娘睡一觉,胜过了天上的活神仙~~”他唱着唱着就把俺翻到了下边,他的胡须就像散开的马尾巴遮住了俺的脸……干爹啊,有道是: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那天你与俺颠鸾倒凤赴云台,想不到珠花暗结怀龙胎~~本想给你个冲天喜,谁承想,你抓住俺爹要上桩刑~~ 俺看到,单举人带着众位乡绅迎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大兵走了过去,那些大兵们一个个都把眼睛瞪圆了,都把大枪端平了,除了单举人之外,乡绅的脚步都粘粘乎乎起来,好像双腿之间夹缠着麻团,好像脚底下沾满了胶油。单举人一个人渐渐地脱离了他的队伍,突出在众人之前,好像一只出头的鸟。单举人走过了教化牌坊,大兵手里的枪栓便哗啦啦地响起来。绅士们畏缩在牌坊的后边停步不前,单举人在牌坊的前面立定站住。俺从女人堆里往前跑几步,蹿到了牌坊下面,跪在了众位乡绅面前和单举人背后,俺大哭一声吓了他们一跳,使他们都惊慌不安地回转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