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回忆里等你
作者:辛夷坞
不过,即使和谭少城走得越来越近,姚起云也很少把她邀请到家里来,原因她自是明白的,也很体谅。唯独今天上午两人逛了书市之后一块吃饭,中途他有事,买单离开的时候太匆忙,连钱包里抽掉了张银行卡都没留意。结果是拾金不昧的店员把卡交给了谭少城,谭少城又怕他着急,便自己跑了一趟,把卡给他送回了家。
那时姚起云还在机场,顶替临时请假的司机去接出差返来的薛少萍。家里只有姑姑在,少城便把那张卡交到了姚姑姑手里。
姚姑姑对谭少城有着显而易见的好感,那种好感甚至超过了对待一个只有数面之缘的陌生人应有的程度。除了谭少城的性格和脾性给老人留下了第一眼的好印象,连姚起云都不得不承认,或许里面还参杂了姑姑对司徒排斥的因素在里面。在姑姑看来,世间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比司徒跟姚起云在一起更为适合,她一度都死了心,以为侄子这辈子都要魔怔下去,谁知这时他身边多了一个不知道比司徒好多少倍的谭少城,她自然是乐观其成。
接下那张银行卡之后,姚姑姑满心欢喜地拉着谭少城说了好一会的话,还主动提起过不了多久就是起云生父的忌日,姚起云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回老家去一趟的。姑姑说,如果不嫌弃,谭少城可以跟他们姑侄俩一块回趟乡下,就当成去散散心也好。
少城回到宿舍后打电话对姚起云说:“你姑姑是个热心肠的好人,有这样关心自己的长辈真好。她一个劲地说让我有时间一定要去,其实时间我倒是有的,也想看看你出生长大的地方,但……我不知道这样去好不好。”
平心而论,谭少城并不在姚起云回乡的计划中,他总觉得太快了,再则也没有那个必要,心中暗自怨着姑姑的多事。可少城若有若无的期待让他一时间也不好说出拒绝的话,只能含糊应对,说到时再看有没有时间吧。这件事他自己心中都没有确切的打算,突然间从司徒嘴里听来,又是那样的一个口吻,如何不让他一个措手不及。
姚起云也没想过瞒着司徒,她该知道,也早晚会知道。然而,就算司徒烈性的脾气爆发,他多少还能感到些许了断的快意,可她信口而来的讥诮,一览无余的轻视,却让他仿佛又成了当年那个刚从乡下来的孩子,看着雪白的墙壁,搜集别人的颜色,藏起满是泥垢的手指甲。
老家对于他而言除了儿时窘迫的记忆和生父的坟墓,再没有多余的意味,他是一棵早已从故土连根拔起的树,迁徙之地才是他扎根的最后一站。姚起云把这突如其来的心慌意乱归结为对司徒叔叔夫妇感受的顾忌。
想是也体会到了那种尴尬,薛少萍仿佛没听到似地继续吃饭,司徒久安却放下筷子对司徒斥道:“这有你什么事?”
司徒自我解嘲地干笑两声,“你们早该让我知道如今我在这个家没有说话的资格,根本没有什么事轮得到我插嘴,那我也就不多事了,大家都不用觉得没趣。”
她这样先把自己踩到了脚底下,司徒久安反而不好再训斥下去,拿起了筷子,竟也觉得一阵悲从心来。薛少萍鼻子一酸,低头给女儿夹了块鱼肉,“吃饭吧。”
司徒点头,倒比他们吃得更津津有味。
晚上,司徒回房之前,妈妈忽然说家里缺了一些日用品,让姚姑姑放下手里的活去附近的超市跑一趟。不情不愿的姚姑姑刚出门不久,司徒就听到姚起云的房门被敲响。过了十几分钟,妈妈把在正在报纸的爸爸叫上了楼。
毕竟是母女,薛少萍的心事重重的行径瞒不了司徒,她知道妈妈应该是有话要和爸爸商量,而谈话的内容想必是与她有关,虽然她还不知道是什么事。
她摘掉随身听的耳麦,听着爸爸上楼来的脚步。他们关上了房间的门。
司徒等了好一会,确定那边的谈话应该基本切入主题,便以最小的动静走出自己的房间,悄然站在父母的房门外。
隔着一扇门板,不难听出里边的两人确实在进行着一场谈话。司徒屏住呼吸,好让听觉变得更敏锐。
妈妈的声音像是故意压低了,在外头嗡嗡地听得不是十分真切。
“……再找个好人家……别人怎么看……实在不容易,总得为她将来打算。”
“你这是自私!”爸爸的声音要大得许多,“当初是谁千方百计防贼一样就怕别人打你宝贝女儿的主意,现在亏你想得出来!”
“死脑筋……过去……跟现在怎么一样,那时我是防着他,我觉得他俩性格不合适,不过起云确实是个好孩子,这点你没有看错。他来咱们家……一家人,我们总是要老的……”
即使看不到房间里的情形,司徒也想象得出爸爸摇头的样子。
“你就不想想别人的感受,他是个人,不是咱们家的棋子,再说他现在和那姓谭的女孩处得挺好,你不要去搅合。”
他们争执了起来,语速变得更快,依稀只能分辨出只字片语。
“……不是亲生的……待他不薄……久安堂……公司……只要他愿意,到时都可以交给他。”
“你不要拿这些去逼他,这是一辈子的事。我不同意你这么做。”
“……我们就这么一个女儿。”妈妈大概也急了,不由自主地声音略扬。司徒将耳朵紧贴着门,接下来的那句话,她总算听得真真切切。
“再说,我和起云谈了一次,他本人都没有反对!”
司徒家直起腰,转身慢慢地靠在了门边的那道墙上。墙面的温度透过她的背,浸进了心肺里。
那真是一种冰冷的依靠。
她不需要知道隔着一扇门的那场争执的结果,因为那只会有一个结果。
那就是姚起云会娶了她,他会的。
她曾经做梦都想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谁会料到,到头来他的“没有反对”会让她痛彻心扉。
就像个踌躇满志的勇士,蒙着眼,做好了披荆斩棘准备,谁知一跤摔得太狠,头破血流地爬起来才发觉误打误撞滚到了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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