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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野菜,奇怪极了,只在清明节前鲜嫩嫩,过了节就显出老相,即使是清晨露珠亮亮地滚动在菜叶上,也那样,有点象女人的生命。它叶不大,也不宽厚,生有一层淡白色的毛,茸茸的,一小棵一小棵。用清水洗净后,切碎,放入和好的面粉里搅混,用手拍扁,一个挨着一个,放在炒菜用的铁锅边上。待锅底水干,便揭开盖,把锅倾斜地在灶上转动。熟的清明菜有股清香,粘粘连连的,有个好听的名字:清明粑。
父亲叫吃清明粑时别说话,他的严肃劲和祭祖先时不一样,有种让畏惧的东西。父亲远离家乡浙江,在战火连绵、生死未卜的行军途中,遇到乡亲,才知道了父母早已去世,他的祖先之魂,太远了一些,不容易召到飘流它乡的儿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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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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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上完晚自习出来,我发现历史老师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就走上那幢尖顶大楼。他在看书,但我觉得他在等我。看见我进来,他就笑了。你想喝水吧?他指指桌上的茶杯,说你不在乎就喝我的杯子,我这刻没病,向毛主席保证。
我没去拿茶杯,站在办公桌前。飘起了小雨,办公室灯光柔和,里有种找到家的感觉。他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里闪着光泽。
他住在他父母的木结构平房里,一个房间隔成两部分,有个小后门。我不太清楚他父母的经历,只知道解放后某一年的某一个政治运动起,他父亲成了受管制的“反社会主义分子”,开除工职。到底什么样的人算作“反社会主义分子”,连历史老师也说不清。先是在银行作职员,后也没了工作,在家做些缝缝补补的事。他们早就不在人世了。他家房基是个斜坡,后门石块垒起五六级,粗壮的黄桷树枝桠往邻居家伸延,那家人房子只有一间,就以黄桷树依岩石搭了个吊脚楼。
历史老师家后门还有棵树,藤叶蔫巴巴的,欠肥料欠爱护。他有个弟弟,在文革武斗中死去。他弟弟死后,那棵树突然窜长,枝蔓四处勾延,缠着黄桷树,贴着墙和瓦片,枝叶茂盛,而且果红甜香。从树叶上掉下的猪儿虫也绿得莹晶,蠕动着肥壮壮的身躯,引来许多偷摘的人。
在月圆的半夜里,后门外面有怪叫和哭闹声。“是死儿变鬼,成树精爬在树上了。”邻居九岁的小孩,中午睡了一觉,揉揉眼,直冲冲走到街上逢人便讲,他说他看见的。他满街满巷走,被赶的当街赏了几巴掌,才把他从梦游中唤回,罚他在有齿的搓衣板上跪着。
大人打孩子,天经地义,看热闹的人只看不劝。就跟到江边看淹死的人,山上看无头尸体,路上突发病昏厥的人。人们的一般都睁着,很少伸出援手,倒不是怕死鬼。生生死死疯疯傻傻本是常事,不值得大惊小怪,每人早晚都要遇到。
历史老师说他有几个朋友,常聚聚。“你来,你可听听他们谈文学。你自己来挑挑书看,”他的口气里真有种希望我去的意思,这是他第一次诚恳地把我当平辈。他们都是一群有同等经历或的人,几个人聚,读书谈文,讨论共同感兴趣的题目。听自己改装的收音机,他们不象这里的一般居民,只有收香港电台的流行歌曲,他们听别的节目,收别的台:美国英国的中文短波广播。这些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收听“敌台”,来年,都是要判重刑的,虽然到1980年已查得不如前些年那么严了,干扰音也不那么强了,但一提起这二个字,还是让人心惊肉跳。
这地方,暴雨若下起来,非常惊人,从山坡上能看见闪电和雷云,在江面狂飞,但暴雨不会长过十分钟。就跟重庆人胸中有气得出,气未出尽就收常叫人受不了的是这个城市长年细雨绵绵,非要把每家每户的木家俱霉掉烂掉,所有的虫类都赶出墙缝,凑热闹到餐桌前聚会一番,才称心。
细雨下起时,石板的街面全是泥浆,滑溜溜的,没一处干净。雨下得人心烦百事生,看不到雨停的希望。冬季下雨天特别多,买不起雨靴的人,就只能穿的凉鞋。冰冷的从脚趾往外挤,冻得浑身直打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