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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了想，说，“大姐，我要你陪我到江边走走。”
她笑了：“你那么一本正经，我还以为是啥子了不得的事呢。没问题，我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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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俩出了院子，下着石阶，往江边走。
我必须弄清，或至少明白一点点从小就盘绕在心头众多的谜团和阴影。所有的人都或多或少地知道一些什么，但都不肯告诉我，他们在有意组成一个巨大的阴谋，我就这么被框定在沉默之中。也许人人都落在别人“不言”的囚笼里，别人不说的正是我急切想知道的？不行，我决定把一切抛开，高考复习这种所谓的第一大事也搁在一旁，得问个明白，不然，我就活得太不清楚了——这么十几年！
我庆幸自己还未完全丧失看人的本能：我生日这天大姐，我就逮住了她，认准了她。她比我大十六岁，生在我前头十六年，对我负有推卸不掉的责任。肯定有些事与她有关。是让她偏偏在这个时候回来，解答我的疑问。
大姐是不与家里其他妹妹弟弟抱团结伙的人。她和不停息的吵闹，吵得最厉害时，眼里充满了怨恨，或许这是她在众多兄妹中独享，才会如此撤娇。1969年毛主席将闹遍革命的红卫兵，解散到农村边疆广阔自由的天地去，而大姐早在1964年就响应号召下乡，她是全国第一拔下农村的知识青年，比别人多受了好些年的苦。在农村呆了九年才到四川边界一个小县的煤矿当工人。
她在十八岁卫校快毕业的一刻，与一男生在校外散步。团支部批评了她，学校纪律不允许谈恋爱。她说耍男朋友又怎么样？大吵之中，两人同时动了手。她一人受到处罚，不让她参加节目。她气得说跳就从二层楼高的地方跳下，腿骨折，进了医院，被记过，因此“历史有污点”。她不愿写检查，却直接去找校长。校长不主持个理，她将证朝校长当头丢去，退了学。
街道办事处的干部动员她说：“长江三峡美丽如神话，巫里的鱼象桶那么粗，煤用手帕包都不会黑。那是个好地方呵！”她相信了，偷了家里的户口本，注销了城市户口，她想与惩罚她的同学老师比比哪个最革命？
父亲说他走船去过巫山，那里的情况完全不是干部们说的那么一回事，苦得很，父亲不准她去。要她去派出所把户口重新上回去，她骂父亲在造谣，是反革命。父亲哭了。哭着去街道办事处求情，被狠批了一顿，说你反对女儿去农村，就是破坏上山下乡运动，你应该晓得担当啥子罪名，走遍全国，也没有人敢给她已经下掉的城市户口上回去。被吓坏了，眼睁睁看着她笑嘻嘻地走了。
同学笑她是傻瓜，骂她无法无天。
而我总怀疑大姐有什么理由，急于离开这个家，她不想属于这里。
她见到我话特别多，话里有话，真真假假，象逗我似的，从小如此。有时，她脸上表情丰富到夸张的地步。如果不这样，当她在江边洗衣服，浓密的黑发盘上高高的额头，看上去她还真漂亮，不止一人说过她的眉和嘴象年轻时的。她的脸相，还有高挑丰腴的身材，不同于家里其她姐妹。重庆女人小巧玲珑，秀丽，沾了重庆山水雨雾地气，性格阴柔。我大姐性格却象男子，刚烈而火爆，敢动嘴，也敢动手，甚至刀卡住第一个前夫的脖子，逼他签字同意。
她做什么事不想，先做了再说，做糟了，不屑于收拾，让别人去着急。她下乡时，巫山县城一算命八字先生说她命带血腥气，走盘陀运，吉凶难卜，四十岁左右若能躲过一大劫，才可血顺气返归正路。
“说不信命还是得信，我四十岁左右肯定要出事，还是老实点过吧！”这是大姐几年来老挂在嘴边的话。
不过今天她的话不一样，她比我落后几级石阶，朗声骂道：“我今年满四，按那老该死的算命先生说的，我只有几年可活，干嘛小小心心做人？我就要看到底会发生什么？”
我转过身，盯着大姐，劈头盖脑就说：“你们有事瞒着我！大姐，你得告诉我！”
她没听到似地，急急往下走。我跟着她，不肯落下一步。没有房和树遮挡的江面，有两个人在江里游泳，嘉陵江水较清，与浓黄的长江的水在朝汇合，中间象有条弯扭的线分开两江水，在这山坡前，就全是长江的浓黄湍急了。我又重复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