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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已经被一盆水浴了身,换了老衣,阴阳先生把麻丝绑了的硬币往父亲嘴里一放说,“老兄,你娃回来了,没啥挂念的了就合眼吧,顺着阴阳先生的手一抚拢,父亲果然闭了眼睛和嘴巴,像睡着了一样地安祥。许俊岭和几个帮忙的人把父亲抬了放在白纱后的灵堂,头上已戴白孝帽的妹妹,把一碗“倒头汤”放在灵堂前的供桌上,许俊岭过去点了长命灯,出门上厕所回来,阴阳先生和他的伯父已写好了大德望寿终正寝的告牌。
“俊岭――,”伯父喊住他说,“你大老了,正愁没法代信儿,你回来了就好。你大的后事咋办,你拿个主意。”
“好我伯哩,你是长者,你说咋办好咋来。”许俊岭给伯父和阴阳先生发了烟说,“咱沟里的人我不熟,一切就拜托你了,钱有我哩。”
“有你这句话就行。”伯父说着喊来一个小伙子,指派出沟买烟、酒、菜,香表纸张和一应冥品。许俊岭掏出一千元递过去说,“不得够,我再掏。”
“把帐记清。”伯父叮咛了句,小伙子又喊了两个人又说又笑下路去了。
“你大的寿材咋个弄法”伯父问他。
“你说吧!”
“寿材柏木最好,下来是松木板子,材房有四页瓦、五底五盖、八大块、十大块、十二元、十六绺,你看选哪种。”伯父说,“样子有七星床、天花板和下椁。”
“你作主。”他忙不迭地发着烟,阴阳先生卸下石头镜擦擦又戴上说,“选地盖房有时辰哩。”
伯父又喊来一个小伙子说,“你到一升谷冀木匠屋里,叫把他做的最好的那个四页瓦七星床快快上了漆,咱泥石沟用呀。”
说着转身,把旱烟锅往衣领里一插,手往脊背后一抄上了后坡。
泥石沟的人虽穷却志存高远,尤其是关乎后辈人丁兴旺的墓地十分讲究。不管谁家有了白喜事,都要请阴阳先生观穴定位,确定吉日,安神动土。阴阳先生上了岭,就仿佛一个伟人指点江山似地开口道,“这墓穴分为莲花穴、龟穴、金线吊葫芦穴、二龙戏珠穴。墓穴的选择要避水、避路、避树。墓面座山对山,但不对穷山恶水,不对乱石乱山。”
许俊岭和伯父跟着阴阳先生在山梁上转了两个来回.他忽然一指许俊岭跟花小苗偷情的黑石窑说,“嗨,这是泥石沟的龙脉。快看,土山圆、火山尖。这里对的前面山上,树木参天,再远是东去的丹江。啧啧,哎呀呀,我看了一辈子阴阳,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穴呢。”他大概见刚才许俊岭出手大方,便回头对他讨彩头,“小伙子,你大气晚成,有用不尽的钱啊!我还会算卦、看麻衣相哩。你大在屋停七天,后人的金钱花不完。”
“俊岭,给先生加钱。”伯父也装起了气魄。
不管阴阳先生说的真假,听得许俊岭十分地高兴。伯父话语未落,他已抽出两张百元面币递了过去,“借你的吉言,就箍双合墓吧!”伯父见他出手又是二百元,便趁机揩油道,“俊岭,把工钱也提高点,我叫人从沟外给咱运机砖去,沟里土窑烧的砖不好看。”
“工钱翻一番,活儿一定要做细。”许俊岭也有心在泥石沟里露一回脸,便给所有沾亲带故的人制了孝服孝布,女衫一丈,男衫八尺,女帽七尺,男帽五尺,重孝子一律披麻带孝。泥石沟没通电,许俊岭买了三百根蜡烛,请了两班龟兹队,不分昼夜地轮番唱戏,一班唱的是《张连卖布》、《观灯》、《菜莲船》、《闹五更》、《赵匡胤千里送京娘》等花鼓,一班唱的是《一捧雪》、《二度梅》、《三升官》、《四进士》、《五福堂》和《盗仙草》等汉剧。远看是窝棚,近看是戏台,锣鼓一声响,乞丐叫化子蜂拥而来。
就在泥石沟、一升谷和四乡八邻的人,带着干粮围着许俊岭他家庄子听戏看热闹间,他却守在停父亲的中堂草铺里懊恼不迭。披麻戴孝的妹妹哀兮兮地告诉说,父亲的胃癌其实三年前医院就作了诊断要手术,只因舍不得花钱,买了几瓶胃舒平隔三岔五地喝几片,平时忙完了半山洼乱石堆里的窝窝庄稼,就一杆猎枪两个套,饮山溪,啃冷馍,巡山夜叉似地在深山老林里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