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
她很清楚,临床经验是最重要的财富。
所以这些病例对她也是同样珍贵,临床经验都在这里头,是顶顶好的教材。
沈奚欣然接受了这份工作,也是她人生第一个工作。
但她同时,也不想浪费在仁济的这个好机会。她在征得段孟和同意后,每天都要带一些回家去,不懂的第二天再带回医院问。这样,白天还有时间去跟那个英国人在外科实习,去门诊或病房。假若还没系统的骨科科室,那么在外科也不算偏离她在纽约所学。
更何况,在仁济,不少医生也是轮转科室的。
段孟和就说他在内科、外科和儿科,甚至是妇科都呆过。
“这样轮转科室,能对临床医学有更深入的理解。”他如此解释。
资料里有许多病例都是几十年前的,字迹潦草。段孟和和她商议下来,希望她能受累再抄一遍,以便后人查看。“没问题,你管墨水。”她答应了。
于是,
在1915年的八月,每晚陪伴她最久的,虽不是傅侗文,却是他送的那一支钢笔。
一晚,钢笔墨水用尽,却还有小半页纸没抄完。
她想做完事再睡,于是满屋找寻墨水,想着他曾在这里住过,总会有文房用具。傅侗文的东西都堆在一楼角落,木箱没上锁,打开两个,都是书。
柜子里倒翻出来几本日记。这是很私密的东西……
沈奚没多看,将它们原样放好,又在柜子右侧的边角,看到了一捆信。
上头那封字迹娟秀,用小楷写着——侗文亲启
在深夜猛见到这个,倒像心里有个招摇过市的小促狭鬼,晃着,缠着她,在她耳边吹了口气:看看吧,无妨的。
沈奚的手,在捆信的绳子上摩挲了会,偷偷看第二、第三封的封面,一样的字迹,显是出自同一个女孩。那小鬼又在吹气了,沈奚局促地将它们塞回去,关上柜子。
非礼勿视,非礼勿念,非礼勿深思。
她趿拉着拖鞋,跑上了楼,没几步又回来,将灯关上。
回去二楼房间,也顾不上什么今日事今日毕了,直接关灯,睡觉。
如此下去。
一个月,两个月,到第三个月……墨水的空瓶子堆满了书桌。沈奚没有丢掉它们,想作个纪念,就把用完的墨水瓶摆在了书架上。
她满打满算,将日子算到了最后一天。
沈奚把段孟和办公室遗留的所有文件、病例都整理好,又分门别类地给他写了说明。在那天,都交到段孟和手里,竟也有不舍。她唯恐段孟和搞不清楚,耐着心,为他翻着说明,一页页讲解。
段孟和是个喜欢玩笑的人,在这天倒话不多,只是听她说。
她最后将办公室的铜钥匙放到桌上:“段先生,你要按时用早餐。”
段孟和在某些方面和她近似,一但心思在工作上,就会废寝忘食。这里的住院医生有严格用餐时间,可段孟和早就是主治,不受约束,反而还不如住院医生的生活健康。
条条框框,有时还是有用的。
“我一直想问你,”段孟和打开抽屉,收好那把铜钥匙,“你和傅先生是假扮的夫妻?还是别的什么?”
傅侗文叮嘱过她,不要对外人说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沉默后,她说:“是家,他是我的家。我是个孤儿,一个家人都没有,他是我最亲的人。”
他惊讶:“你从未提到过。”
这如何提?沈奚低头笑:“你是有家不想回,但总有扇门,有盏灯为你留着。我和你不同,我在纽约住过,上海住过,广州住过,可在哪个公寓里住都和在游轮上一样,是在漂泊,”她想想又说,“当然,我能养活自己,不是想依赖家人。而是,心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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