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故人戏
“可惜了。”他轻轻一叹。
不是可惜丝厂的效益和价值,而是可惜把它给到不懂的人手里,糟蹋了好东西。
“你有求于他?”她问。
“我需要他帮我办一件事,是十足要紧的事,”他说,“非他们青帮不可。”
出了什么事?
没等她问,他给了解释:“我六妹回来了,在汇中饭店,我们现在去看她。”
“汇中饭店?”她听出蹊跷。
远途而来,不住在傅侗文的公馆,而要住在外滩码头的汇中饭店?
“她被看管得严,出嫁后,几乎和傅家断了联系。这次是因为父亲病逝,她的夫家不得不放她回来奔丧,”他说,“昨夜里到的,没准许见家人,今天下午才约了我这个三哥。也是因为看管她的人拿了我的好处。”
提到他的六妹傅清和,她印象最深的就是小女孩袖手在门边倚靠着,好奇来看她这个“亲嫂子”,还有那年在观戏楼上,最活泼的也是她。
车窗外,已经能看到能看到饭店的英文标志:Palace Hotel。
外滩码头这里,这间汇中饭店是最醒目的建筑物,主要源于它外墙用了大胆的红白配色。外墙纯白粉刷,窗户边缘却用红砖镶嵌,别说是在白天,就算在夜里也能让旅客轻易找到它。
大堂全木装修,从转门到内部护墙、楼梯和栏杆,立柱的柱身都是木雕。
也因为这样,色调极暗,水晶灯终日不灭。
客人一进转门,立时不分昼夜。
沈奚初次来,领她去房间的服务生就在自豪地说这间饭店招待的都是大人物,是最高档的饭店,连酒店内的电梯都是全上海第一个安装使用的。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到那个服务生说起万国禁烟会和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都在这里,才凝神去听了几句。
她当时选择住这里是因为贵,会避免许多的麻烦。
后来她决定留在上海从医,再没来过,也是因为贵。
傅侗文和六小姐约在屋顶花园见面。
他们到时正逢饭店的下午茶时间,花园里一半满座,因为没有足够的遮阳伞,另一半的花园内,桌椅都曝晒在了阳光下,自然无人去坐。
傅清和坐在最远的、临近边缘的那一把遮阳伞下,穿戴得花团锦簇,翠玉的耳坠沉甸甸地垂坠在脸旁,是富贵,可却和这里格格不入。过时的发髻将那张脸衬老了十岁。
看到傅侗文的一刻,她手里的茶杯明显一倾,双眼终是有了一丝喜气:“三哥。”
傅侗文递给自己人一个眼色。
为首的一个从怀里掏出了一摞纸钞,递给守着傅清和的两个军官。那两个军官是看守十六姨太的,但也知道今天姨太太要见的是个大人物,既然收了钱,又是在上海、在别人的底盘上,识相地没多的话,暂从傅侗文视线里消失。
六小姐认出沈奚,怔忪着,瞧瞧她,再瞧傅侗文:“这回真要叫嫂子了。”
“早该改口了,”他笑着为沈奚拉开一把椅子,等她坐下后,自己才落座,“小五在医院里,我先去看了看他,才来见得你。”
“五哥怎么了?”傅清和追问,“是病了吗?他是从南方赶来给父亲吊唁的吗?他有提过我吗?三哥……”她语无伦次,话音哽住。
“在战场上受了伤,你嫂子给他做了手术,命保住了,丢了右腿。”
六小姐眼泪掉的猝不及防:“都是我害的……若不是他当众反对我的婚事,也不会被父亲送去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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