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商采薇
接着，夜来了。云，已经变黑，而又慢慢的与昏暗的天色揉和成一片。迷蒙的夜色悄悄地扩散，远处的海平面已模糊难辨。诗诗茫然地望着这一切，心中依然一片虚空。突然，她的肩膀颤抖了一下，目光集中到了那模糊的海平面上。她看到了海天交接的地方，竟发出一点点清亮而洁白的光芒。这光芒很细微，却有极强的穿透力。它穿透了海上那迷茫的夜色，也穿透了诗诗那迷茫的心境。然后，她看到在发光的地方，渐渐地，渐渐地，竟升起了一轮灿烂的明月。这简直是从黑暗中孕育出的光明。它那样一点、一点、又一点的升起，在如此荒凉而沉寂的海面上，竟带着一种肃穆的，悲壮的美。随着它的升起，原本阴暗死寂的大海，竟渐渐地，渐渐地被照亮了。终于，那轮满月摆脱了涌动的海流，完全升起来了。刹那间，大海，天空，浪花，海滩……所有被黑暗包围的东西，都被那灿烂的月光照得雪亮。波浪一层层地涌上来，似乎在感谢着明月。而明月，孤独地，寂寥地，苍凉地挂在海天之间，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和纯洁，静默地忍受着一切，只把浑身夺人的光华绽放到海天之间……
诗诗被震动了，被一种久违的景色和陌生的感觉震动了。而随着这种震动，她觉得深埋在生命底层的记忆和意识，正在被一点点地唤醒。她望着那轮明月，它是那样大而圆润，诗诗似乎没有看过比它更大更圆的月亮。“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今天的月亮比昨天要圆润得多。哦，昨天，昨天，昨天发生了什么？一个打击，一个雷霆般的打击！诗诗摇着头，感到心中那根神经在抽搐，在痉挛，而那隐隐的痛楚就在扩散，扩散，顺着四肢扩散到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她挣扎着，下意识地抗拒着心灵的痛楚。“我不要想！”她在心里呐喊着，“我不能去想！不敢去想！”她极力要把目光从月亮上移开，可那轮满月，那银白色的月光，似乎有一种神秘而奇异的力量，让她着了魔似的凝视着，然后，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就在她耳边，那样低沉而清晰地说着：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楚老师！”诗诗终于喊出了声。随着这从心灵深处发出的悲切而痛苦的叫声，她那混沌的头脑清醒了，麻痹的心灵复苏了，沉睡的意识觉醒了，所有的记忆又都回来了！她终于想起了昨天的电话，想起了自己昏倒的原因。哦，她望着天上的明月，明月在她的泪眼中已变得朦胧。楚老师走了！楚老师真的走了！楚老师的确走了！明月依然升起，明月依然灿烂，可楚老师，却再也看不到了！永远看不到了！“楚老师！”她再喊，肝胆俱裂，心碎神伤，整个灵魂都要崩溃了。他怎么可能死去？怎么可以死去？他还那么年轻，还不到五十岁！他那么高贵而儒雅，那么幽默而亲切，那么博学而深刻，那么善良而坚强，为什么就死去了？为什么？她仰头问苍天，苍天不回答！低头问大海，大海不回答！哦，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刹那间，她被悲哀催垮了，被痛苦粉碎了！突然间，她跪倒在海滩上，冲着大海，冲着苍天，冲着那一轮满月，带着无限的痛楚和悲愤，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
“楚老师！您回来！您回来！您不能走！不能走！您没有任何理由要走！您的故乡呢？您的着作呢？您的学生呢？您的妻子和女儿呢？您的明月湾呢？您的理想和抱负呢？您所热爱和为之奋斗的一切呢？您怎么忍心抛弃这些？怎么忍心离开这些？怎么忍心像六年前那样——说走就走？楚老师，这太残忍！太残忍！苍天对您太不公！太不公！您不应该走！不应该走！您回来！回来！！回来！！！回——来——”
她一连喊了好几百声“回来”，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然后，她扑倒在粗糙不平的海滩上，扑倒在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上，放声痛哭！她用手拼命抓着那些鹅卵石，几块带着点棱角的石头深深嵌进她的手心里，把她的手心扎出了血，可她浑然不觉。她哭，为楚老师哭，为他早逝的生命哭，为他未完成的事业哭，为他远离的故乡哭，为他抛弃的一切哭，也为他们那段刚刚萌芽就被斩断的情感哭……她哭，哭得天地失色，哭得星月无光。
大海翻卷着，似乎也在啜泣。海风轻拂着，似乎也在哀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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