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商采薇
“那……好吧。”天天的声音中透着几分失望,“不过,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这个建议。哎呀!”她突然叫起来,“我该上晚自习了,妈妈在楼下等着我呢!哎!爸爸!爸爸!”她的嘴巴似乎已经离开了听筒,冲着外面喊,“我该走了,你来跟诗诗说两句话!”
诗诗的心怦然一跳,不要!她从心底喊着,脸色发白了。她觉得,自己那颗已经麻痹多时的心脏,此刻又在剧烈地跳动!随着它的跳动,那些所有被压抑着的情感,此刻都挣扎着要复苏!哦,不要!不要!复苏是剧痛的前兆,她心中的痛苦够多了,她不要剧痛!不要复苏!她拼命压抑着,拼命和“复苏”斗争着,然后,她听到了楚怀远的声音,遥远而清晰,似乎是从另一个屋子传出来的:“不用了,我正忙着呢!替我向诗诗问个好吧!”
哦,这个声音,是诗诗两个月来,唯一感到熟悉的东西。它虽然遥远而飘忽,却一下子激活了她心中所有被压抑着的情感。它们觉醒了!复苏了!它们正挣扎着在体内膨胀、扩散。诗诗已经无法和它们斗争了。她用牙齿咬住嘴唇,觉得胸口发酸,眼眶发胀,头脑发昏。在一片模糊的意识中,她又听到了天天的声音,在那里天真地抗议着:“爸爸,你别装深沉,难道你就不想诗诗吗?昨天,你还捧着她那张蹦极的照片发呆呢!快来吧!这是给诗诗打电话,没人埋怨你浪费电话费!”然后,她突然把嘴巴凑进听筒,压低了声音,有些故作神秘地说:“告诉你,诗诗,爸爸居然戒烟了。来到长春后,他就没吸过一支烟。爸爸说,有人不许他吸烟。你知道吗?那个人就是——我!”说完,她放下听筒,那样可爱地大声嚷着:“爸爸,诗诗,我走了,你们好好聊吧!再见!”她的声音渐渐消失在远处。
诗诗握着听筒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她心脏狂跳,喉咙紧缩,牙齿都在咯咯地打颤。楚老师就要来接电话了!楚老师真的要来了!楚老师……他还好吗?好吗?她觉得血管发涨,浑身的血液都在急速地奔流着,而和血液一起奔流着的,是强烈的渴望,是无奈的辛酸,是剧烈的痛楚,是被压抑了太久的种种复杂的情感!她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从来也没停止过对楚怀远的思念。自己的消沉和倦怠,自己的落寞和空虚,其实都是来源于这种刻骨铭心的思念!然后,她听到了楚怀远那熟悉的脚步声,一点,一点地走近了。她的心跳得更猛了,血流得更快了,各种复苏的情感在胸膛里彼此交错着,挣扎着,撞击着,喷涌着,让她那小小的胸膛简直难以承受。于是,这些情感就顺着胸口,争先恐后地向上爬,逐渐凝聚到喉咙里,凝成了一个不小的硬块。
楚怀远终于拿起了听筒,诗诗听到了他的呼吸声,仿佛就在耳边,甚至吹动了她的鬓角。“诗诗,”他说话了,声音依然低沉,却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温柔和满腔拼命压抑着的激情,“诗诗,你……还好吗?”
犹如一颗小小的石子从高高的雪山顶上划落,从而引发了整个雪崩那样,楚怀远那短短的,略带着震颤的问候,让诗诗那冰冻了的思想和灵魂,在短短一瞬间就崩溃了。她还好吗?好吗?能好吗?所有冰封的痛苦,所有积压的辛酸,所有埋葬的悲哀,此刻,就如从山顶上滚落下来的雪球一般,一下子聚到了一起,而且越滚越大。它们冲破了喉咙,冲进了嘴里,冲进了眼眶中,冲进了鼻腔里,让她鼻子发酸,眼眶发热,嘴唇发抖,心脏发痛!她握着听筒的手依然剧烈的颤抖,而和它一起颤抖的,还有那僵直的躯体、小小的心脏和痛苦的灵魂。泪,终于模糊了眼眶,而且流下来了,流了满脸。她知道,自己无法控制自己了,这样强烈而复杂的情感是任何人也驾御不了的,于是,她对着听筒,和着血泪,一字一泣地念出了这样一首诗:
“自君之出矣,不复理残机。
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
“哦,天哪!”从听筒的那一边传来了楚怀远低低的,惨切的叫喊。没有一个字可以形容这声叫喊中所渗透的痛苦,它是那样沉重而剧烈,复杂而深刻!诗诗明显地感到,这种痛苦,要比自己此刻承受的痛苦强烈而深重了不知多少倍。“告诉我,诗诗,”楚怀远依然用那种无法形容的痛苦的口吻说,“怎样才能让你摆脱悲痛,不再消沉?怎样才能让你重新快乐,远离悲剧?告诉我,告诉我……”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暗哑而惨痛,“我,该怎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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