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商采薇
渐渐的，云嫣的声音已经变成了耳语，又变成了软语呢哝。笑妮慢慢停止了哭泣，一个晚上的折腾，已经让她熬不住了，她开始打起了哈欠。云嫣把她抱上床，盖好了被子，然后轻声唱起了一支歌，是舒伯特那支着名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
妈妈爱你，妈妈喜欢你，
鲜花和玩具，妈妈都给你……”
苏焱骤然闭上眼睛，心中掠过了一阵痉挛，抽搐得浑身痛楚。咬紧牙关，他度过了这阵痉挛，然后，他发现，云嫣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这支歌，声音婉转而轻柔，那女性的软语呢喃唤醒了他灵魂深处的某种痛楚，尤其是那歌词……他站起来，习惯性地去找酒。可是，云嫣的房间里根本就没有酒，只有一大排书架，满满地装上了书。书架上有两个镜框，他好奇地看了一眼。一张是云嫣一家的合影。那时云嫣还很小，抱在妈妈的怀里，爸爸站在一旁。那个父亲微笑着，有一种浓重的哲人味道和学者气息，而那个母亲，穿着白色长裙，说不出的飘逸轻灵，母女俩长得很像。如果不是从服装和年代上看，很容易让人误任为是现在的云嫣。另一张照片却是一个小伙子，顶多只有二十四、五岁，穿着件红色的套头毛衣，蓝色的牛仔布夹克，身材又高又挺，满头浓发，皮肤黝黑，一对眼珠黑亮而神采奕奕。他是谁？云嫣的亲人？同学？还是……管他是谁，总之，是一个年轻人。年轻，年轻就是资本，就是朝气，就赢得住而输得起。而自己，已经而立，按照中国传统的说法，已经到了中年了。他也拼过，结果输了，输得一塌糊涂，一无所有……他蹙紧眉头，感到心脏在被一点一点的撕裂。
一个亭亭玉立的站在了他的面前。苏焱从沉思中惊醒，才发现里屋已经传出笑妮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着了。”云嫣轻声说。
苏焱没有说话。他凝视着云嫣的脸，嘴角的鲜血擦掉了，但半边脸已经高高地肿了起来，五个手指的印痕清晰可见。“孟老师，”他垂下眼皮，声音带着深深的痛悔和愧疚，“对不起，我……”
“我们到外边去说。”云嫣向里屋指了指。苏焱会意地点了点头。于是，两个人简单整理了一下屋子，熄了灯，又轻轻地带上了门。
两分钟后，他们来到了江边。
第六章
六
江边已经起风了，江风带着冷冷的秋意，沉重的坠在两人的衣襟上。一弯孤独的眉月穿出云层，在昏茫如烟的夜色中闪亮。江面黑黝黝的，只有靠近大桥的地方，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出一些黄色。偶尔有一艘黑色的船影顺流而下，像一只巨大的鸟，静悄悄地掠过江面。
云嫣和苏焱在一棵高大的柳树下停住。路灯发出青白色的光，把许多柳条的影子投在他们的脸上，有的深，有的浅。借着灯光，苏焱又一次凝视云嫣的脸颊，那高肿的半边不仅没有消退，反而更严重了。“天！”他发出一声呻吟，手指就情不自禁伸过来，可还没等触到脸颊，又猝然缩了回去。“天！”他又低吟，“我下手……居然这么狠。”
“苏先生，”云嫣的目光深沉得近乎严肃，“如果这一巴掌打在笑妮的脸上，您将彻底失去这个女儿。”
苏焱打了个哆嗦，一种歉然的、内疚的情绪就紧紧抓住了他。混合着这种情绪，还有种深切的沮丧和懊恼。“孟老师，”他痛心地说，“我那个巴掌，不是打向笑妮，也不是打向您，而是……打向我自己！多多说得对，我是……是个……”他一拳凿在树干上，从齿缝里喷出两个字，“王八！”
“苏先生！”云嫣心痛地喊了起来，“孩子乱说的话，您怎么能当真呢？您……您……您是什么时候听到这些话的？”
“多多的妈妈告诉我的。”苏焱沉痛地说，“今天我去接笑妮，路上碰到多多和他妈妈。他的妈妈见到我就阴阳怪气地说：‘苏先生，您家笑妮的妈妈和别人跑了，别让您女儿埋汰我呀！笑妮是不是私生子我不管，我们多多的来路可是正大光明的。’我当时就愣住了，浑身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头部，极度的震惊和愤怒居然让我一时无话可讲。当我回味过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扬长而去。于是，我去了酒吧，一直喝到了晚上十点。回到家里听到您的电话，才……”他闭了闭眼，下面的话淹没在一声轻微的哽咽中。
ydz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