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商采薇
“江畔青山映波光,秋月何苍茫。烟云如幕笼四方,哗哗鳞波响。桂枝朦胧尖且长,苇中阵阵笛音香。风里何来晚钟声?当!当!目送白帆天际行,十月可还乡?渺渺银波千万里,扁舟何在?徒见孤月锁大江。”
“好词!”苏焱忍不住赞叹,“什么名字?谁写的?”
“《秋月》,”云嫣的嘴角飘过了一抹隐约的微笑,“是一个叫庞德的美国人写的。”
“哦?”苏焱吃了一惊,“听起来像一首古词。难道这个美国佬深谙古文之道吗?”
“庞德一句中国话也不会说。”云嫣说,唇边的笑容在扩大,似乎已经料到苏焱会吃惊,“这是一首纯粹的美国现代诗,是我的母亲把它翻译成这个样子的,就像郁达夫把裴多菲的《生命与爱情》翻译成‘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一样。外国作品向来是‘三分原稿七分译’,有什么样的才情和气质,就能译出什么情调的作品。”
“三分原稿七分译,”苏焱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么说,您的母亲在英文和古典文学方面,都有很深的造诣了。”
“当然,”云嫣自豪地说,“不仅如此,她还精通音律,会弹古筝,会填词作曲,还写得一手好字,是当时有名的才女。只可惜文革时因为外祖父‘历史问题’的牵连,和我一样,只当了一名小学老师。”
苏焱默默地凝视着云嫣。眼前这个女孩并不漂亮,但那双静静的,水水的,总像在说话的眸子,和唇边那个恬淡的,若有所思微笑,都使她她有种遗世独立的清雅,有一种飘逸的、属于性灵的美!“我敢说,”他沉思着说,“您的母亲,一定是一个不俗的女人。”
云嫣震动了一下,立刻垂下了长长的睫毛,半掩那对清亮的眸子。“您说对了,”她轻轻地说,“我的母亲叫冯衡,这个名字是外祖父起的,外祖父特别喜欢《易经》,据说母亲的名字中就带着《易经》的典故,可惜我不太清楚。可是后来,我却发现母亲的名字,和《射雕英雄传》中黄蓉的妈妈,也就是号称‘东邪’的黄药师的妻子一样。”
“哦?”苏焱感兴趣地问,“我读过《射雕英雄传》,却没注意到黄蓉的妈妈叫什么名字。”
云嫣笑了:“其实小说中也没怎么提,只说黄夫人小名叫‘阿衡’,而她的墓碑上又写着‘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可见她姓冯名衡了。我想,能被黄药师这样清高自许,偾事疾俗的人倾心相爱并为其逝世伤痛一生的女子,一定是超凡脱俗,极有灵性的了。我记得《射雕》中有这样一句话:‘世上之物愈有灵性,就愈不长久。’说得真好!黄蓉的妈妈就是在二十岁的时候不幸夭折的。而我的母亲,也在四十岁时……”她陡然停住叙述,凝视着江水,眼中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苏焱的心一抖,立刻猜了云嫣没有说出的那半句话是什么。“对不起……”他仓促地道歉,“我不应该引得您这样伤心。”
“没什么,”云嫣淡淡地说,眼中的雾气消失了,“这都是一些很遥远的往事了。有时我会想,母亲也叫冯衡,难道只是一种巧合?还是冥冥中注定了的命运?是啊,灵性属于美,而美丽的东西,往往并不长久。”
苏焱停住了脚步,深深地凝视着她:“记得您说过,美丽只是瞬间,平淡和痛苦才是永恒的。”
云嫣怔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但很快就消失了。“是啊,”她的眼底有股沉思的神色,“人的一生里,总有着大段的冬天,有着大段的平淡,大段不尽如人意的遭遇。它们就像蔓草,野火烧过,还会滋生,又像埃及的金字塔,不管是小孩子,还是成年人,以至于白发的老人,都能看见它站在那里。而美丽只是一瞥,像阴雨之夜天空的电光,像溪流在岩石上溅起的浪花,只有瞬间,便不见了。可是,”她的眼中突然绽放出一种光彩,“正是这些美丽的瞬间,支撑着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平淡的日子,挨过一个又一个的磨难和痛苦。是它们,让我们有了情感的喧嚣,有了生命的感悟,感受到生活的意义和生命的价值。它们就像火柴,是的,一根火柴,只有瞬间的光亮,却点燃了心中的一盏盏灯火,划破重重的黑暗,照亮我们生命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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