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
秦如晋默默地思索了一会儿,接着说下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记得这是《诗经﹒小雅》中的一句诗,在它的前面,还有一句是‘战战兢兢'。说得真好,战战兢兢,我就是战战兢兢的过日子。有时我想,如果我学坏一点,我的日子可能会好过一些。可是我就是学不坏,我毕竟还有‘士大夫'的气节,有些东西,我可以默认它,接受它,却决不会效仿它。因此,我也得罪了不少人,有的是我的上司,有的是我的前辈,有的甚至是我的朋友。你说过,有多少双眼睛在注视着我,而注视我的目光中,又有多少是带着嫉妒,带着愤恨,带着幸灾乐祸的呢?我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战战兢兢,这是怎样一种充满压力,充满苦涩的生活,而这种生活中包含的辛酸,又有多少人知晓?战战兢兢,战战兢兢的结果是什么?如果没有人帮我卸下这沉重的压力,总有一天,绷紧的弓弦会无法避免地断裂的!"
秦如晋闭上了眼睛,这一番坦率的表白似乎又勾起了他往昔的苦痛。采薇被感动了,她望着面前这个事业如日中天的男人,谁能想到,他过的竟是一种充满压力的生活。谁又能想到,在亲自体验了种种的艰辛和苦涩后,他仍然义无返顾地选择了这种生活,而这一切一切,都是为了中文系的老师和学生。
秦如晋终于睁开了眼睛,用那种采薇熟悉的目光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她,"因此,"他说,"我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她懂得我全部的艰辛和苦涩,她理解我坚强外表下的脆弱,她接纳我所有的优点和缺点。这样,当我的灵魂被痛苦、忧伤、愤怒、委屈、失望、辛酸、胆怯、犹豫等灰色和黑色的情绪折磨得疲惫不堪时,我会来到属于她的空间,尽情的,毫不掩饰的发泄掉这些灰色和黑色的情绪,让自己那颗充满压力的心得到松弛,让自己那动摇的信念得到稳固。我想,那时的我,就会像一艘在港湾中得到修整的船,再一次鼓起了风帆,向自己的目标前进。而你,就是我需要的人。"
采薇的头"轰"地响了起来,一时间,她竟分析不出自己的情绪。"需要",秦如晋已经第二次提出"需要",可采薇没想到,他的"需要",竟是对自己的推心置腹!她,一个大二的女学生,凭什么会得到秦老师这样一个"大人物"的重视呢?她看着秦如晋,后者的目光依然是清朗的,热烈的。"您凭什么来判断,我就是您需要的人呢?"她有些不相信地问。
"因为你懂得尊重一个人的情感,懂得维护一个人的自尊,懂得保守一个人的秘密......更重要的是,你很像我,因此你很懂我,你不会因为我的脆弱而看轻了我,不会因为我的失败而嘲笑我,更不会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而利用我!"
采薇轻轻地颤了一下。倾盖如旧,白发如新,秦老师,也实在是很"懂"她啊。
"可是,"她仍不甘心地问,"您的妻子呢?您的亲人呢?他们没有一个懂您的吗?"
"我的妻子,是一个好女人,"秦如晋的脸上漾起一片温柔,"她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批大学生,虽然只比我小了两岁,却成了我的学生。她很爱我,但她的爱中混合了许多的崇拜和敬仰。这么多年来,在她的眼里,我都是一座永远也不会坍塌的山峰,一旦发现庇护她的山峰要倒塌,不等我倒下去,她就会先垮掉的。因此,我在她面前,必须坚强,才能让她也坚强起来。至于其他亲人,"他苦笑了一下,"连钟爱我的老父亲都不能理解我,我还能指望其他人的理解吗?"
"那么,朋友呢?"
"朋友?"秦如晋依然挂着那淡淡的苦笑,"我的确有一些肝胆相照的朋友,他们在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可是,他们却未必懂我,理解我,另外,他们离得太远,又都在为自己的生活而忙碌着,我又怎好意思三番五次地打扰人家呢?在学校里,我原有一些朋友,但自从戴了这顶乌纱帽后,我就不可能有肝胆相照的朋友了。这就是当官的苦恼,你不能随便向你的同事说一句话,即使这个人是你的朋友。"
"也许,"采薇接着说,"您也不可能不做得罪人的事,即使得罪的是您的朋友。"
秦如晋猛地一震,他动容地看着采薇:"小薇,你懂我,真的很懂我。"他向前倾了倾身子,眼里闪动着企盼的光华,"小薇,答应我吧!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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