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
直到第五天，秦如晋才带着满脸的惊喜，对采薇说："原来，你是我的学生！"
采薇笑了："整个中文系，谁不是您的学生呢？"
"不，"秦如晋连忙纠正，"我说的是，你是我亲自教过的学生。"
采薇又笑了。她想起了今天上"古典文学"课的时候，她和秦如晋关于上古神话的一场有趣的争论。秦如晋认为等到自然力被人类支配的时候，神话就消失了，而采薇觉得，因为人类的想象是无穷无尽的，所以尽管自然力被支配，人类还是会赋予它一层神秘的外衣，神话不可能消失。这场争论以"各持己见"的结果而结束。秦如晋历来提倡宽松，民主的课堂教学，在他的课上，学生可以随时站起来发表自己的观点，可以争执、讨论，因此，他虽不同意采薇的观点，却也没有大加批驳。不过，这次争论，却让他注意到了采薇。
"很奇怪，"秦如晋说，"这四天，你一直没有和我提起你的名字，也没有告诉我，你是我的学生。"
"因为，"采薇回答，"我认为，这并不重要。"
秦如晋注视着采薇，心中除了惊讶，还有一份感动。他望着面前的这个女孩，高挑的个子，长得并不算很美，但是，她那白皙而细腻的皮肤，深沉而清亮的双眸，以及眉梢眼角蕴藏的那份淡淡的诗意，使她有一种雅致的、高贵的、飘逸的、性灵的美！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洋装，剪裁简单而大方。这件衣服和她的人一样，纯白而雅致。
"我想，"他坦白地说，"现在，这些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了。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商采薇。"
秦如晋深吸了一口气，他张大了嘴巴，惊讶地望着采薇，半晌才下了这么一句评语："人如其名，名如其人。"
采薇心中一动，这简单的八字评语，使她觉得，秦如晋似乎要比许多认识她多年的人更了解她。
"你的家乡是--"
"苏州。"
秦如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许，只有这样一个充满灵性的地方，才能孕育出你这样充满灵性的女孩。"
"谢谢您对苏州的评价，"采薇微笑着说，"其实，许多人并不喜欢苏州，也不喜欢苏州人。他们认为苏州缺少王者之气。这里的山太清，水太秀，桃花太浓，歌舞太艳，诗词太雅......因此，他们在苏州风雅够了，回去就写鄙薄苏州的文章。苏州和苏州人，在中国历史上的地位，都是不公平的。"
"噢！"秦如晋再一次注视着她，近乎惊愕地体会到她那远远超过外表年龄的思想和智慧，"其实，正向你说的那样，苏州的地位是不公平的。苏州人的果敢和坚强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远的不说，就说明代对遥远京城的腐败统治，苏州人反抗得最激烈。《五人墓碑记》中对苏州人提着脑袋，踏着血泊反抗魏忠贤的描写，我这个北京人看了，往往觉得自愧不如。我想，正是这种果敢和坚强，才造就了一位在‘鱼和熊掌'之间能够断然取舍的姑娘。"
采薇又一次忍不住笑了："您真是苏州人的知音。只有您知道，苏州那些沉静的小巷中，藏匿着多少厚实的灵魂。正是这些灵魂，以积聚久远的固执，使苏州在三千年的风霜中，保存了自己真正的风韵。我想，我只是这些灵魂中的一个而已。"
秦如晋更惊愕了，这女孩每分钟都给他崭新的感觉。他那探索的欲望更重了："那么，你这么喜欢自己的家乡，为什么不去考苏州大学，而去考Ｗ大学呢？"
"因为，Ｗ大学比苏州大学有名气多了。另外，"她悄悄看了一眼秦如晋，"我是冲着您来的。"
"哦？"秦如晋锐利地盯着她，研判着她的话中有多少讨好的成分。可是，从这个女孩嘴里说出的话，句句都打上质朴的烙印。是的，她不会讨好别人，如果要讨好他这个系主任，早在四天前的女生宿舍里，她就可以讨好了。
"在考上Ｗ大学以前，你就知道我吗？"他问。
"是的，"采薇解释着，"我父亲就是苏州大学的副教授，也是研究古典文学的。我父亲的书架上，就有您的好几本著作，我都一一拜读过，真是精彩。因此，我执意要报考Ｗ大学，要看一看秦如晋究竟是何许人也。只是，我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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