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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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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停住了,望着手里的烟。一支烟已经快要燃尽了,只剩下烟蒂在黯淡的光线下一明一暗地闪烁。他抛掉了烟蒂,又燃起了一支烟,大大地吸了一口,让面前堆满烟雾。在朦胧的烟雾中,他的眼睛显得有些迷茫。
"三年前的那个暑假,校长找到我,让我担任中文系的系主任。我一口回绝了。那时的中文系,困难累累,矛盾重重,系主任是一个非常难当的职务。我深知,如果不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校长决不会来找像我这样年轻的教授。校长没说什么,只是拉着我,参观了本市其它几所大学。于是,一心埋头作学问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我们这所徒有虚名的重点大学,校舍是多么破旧,设备是多么落后,学风是多么浮躁。校长又带着我,拜访了系里几位极有名望的老教授。这些作了一辈子学问的老学者们,除了几千册几千册的藏书外,几乎是徒穷四壁。有些老教授的家人生病,竟连医院都住不起!可是,即使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他们也没有放弃研究工作。而那些中年的,年轻的同志呢?有本事的,下海经商赚大钱去了;没本事的,在系里混日子过。是啊,看着这些前辈们的下场,他们为什么还要安心作学问呢?学生呢?老师就是他们最好的反面教材。如此情形,叫他们怎能安心读书?拜访结束后,校长拉着我的手说:‘你想过没有,这些老教授去世后,学术界会是怎样一种情形?'我打了个冷颤,我无法想,也不敢想。校长又说:‘你知道这种情形是怎么造成的吗?历来的系主任,都是饱经风霜的宿儒之辈,他们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这种死气沉沉的局面,就是他们在无意中造成的。中文系是我们学校的台柱子,它太需要一个年轻的,有创新精神的,敢于大刀阔斧整顿它的领导了。'说实话,校长的话打动了我,我请求他,给我一段时间考虑。那时,我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决定。但是,就在当天晚上,我被叫到医院,去看望一个生命垂危的老教授......"
他又一次停住了,拿着香烟的手在微微地颤抖。采薇轻微地打了个寒战,她觉得手上的皮肤在起着鸡皮疙瘩。她用双手互相揉搓着。"这一定是一次痛苦的拜访。"她想。
"那位老教授是和父亲一起从北大调来的老朋友,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去的时候,医生告诉我,他最多只能活一个月。他穷尽毕生精力写了一本书,一本很有价值的学术专著。一家出版社已经答应给他出版,他维持着最后一口气,就是为了亲眼看到这本书的出版。第二天,我跑到出版社,催促编辑们快些出版,满足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最后的心愿。可是,他们的回答却是:因为市场的需要,这本书暂不出版,想出版,自己拿两千元钱。天哪,两千元!病重垂危的老教授是再也拿不出这笔钱的。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冰窖里。我为老教授难过,更为学问如此贬值,如此不被重视难过。可是,我怎么向他去说呢?我能说,你用毕生心血写成的书,居然要低三下四的用自己的钱去买出版权?我说不出口。没办法,我只好自己拿了两千元钱,又额外加了一千元给出版社。这额外的一千元,目的只有一个:书要在一个月之内出版!一个月后,我拿着出版的书和自己掏的三千元稿费,来到老教授的病床前。老教授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他用颤抖的手抚摩着封面上烫金的书名,流出了两行老泪。他终于笑了,为自己成果的‘被认可'而欣慰地笑了。这是他在人间最后的笑容......"
他突然说不下去了,眼里有了薄薄的雾气,嘴唇轻颤着,脸色相当凝重。采薇的鼻子酸酸的,她突然想起了那个大四要退学的学生。哦,秦老师用自己的钱,究竟帮助过多少个熟悉的,陌生的人?
"三天后,我们安葬了老教授。在葬礼上,我告诉校长,我决定接受他的任命。"
看着秦如晋忧郁而凝重的表情,采薇不禁想起诸葛亮《出师表》中的那句话:"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我知道,父亲极不赞成我的决定,这与他的期望相距太远。但当我把这件事告诉他时,他竟没有表示反对。凭着父子多年的了解,我知道,他是等着我跌跟头后彻底悔悟,他根本不相信我会把这顶乌纱帽戴好。可是,出乎他的意料,我竟然成功了。我一手整顿教风和学风,一手抓经济建设,不到一年,系里的资金充实了,陈旧的设备更换了,破旧的校舍翻新了,教师们的腰包也鼓起来了。老教授可以一心扑在学问上,不必为柴米油盐犯愁了,就连那些下海的‘探险者'们,大部分也都回来了。教风正了,学风正了,混日子,混文凭的再也吃不开了。中文系呈现出一派新的生机。而我,并没有放弃自己的钻研,这三年,我的学术著作不断出版,我的名声越来越大。这一切,都深深刺痛了我的父亲。他不是为了我的成功而懊恼,没有一个父亲不希望儿子超过自己,但是我的成功却否定了他的人生准则,而这个准则,他已经信奉了一辈子!况且,做官真难,做个好官更难,在中国做个好官更是难上加难!我不得不去和一些我不喜欢甚至厌恶的人打交道,不得不容忍一些我看不惯的现象,不得不参加一些讨厌的应酬,甚至不得不学会请客吃饭送礼!这一切,更让清高的父亲觉得难以接受。他多次劝我把这顶乌纱帽摘了,甚至还为此骂我‘浑身充满了铜臭',‘利欲熏心',‘野心勃勃'。可是,我能这样做吗?我早就厌恶了官场的那一套东西,但我不能扔下中文系的老师和学生,不能扔下我辛辛苦苦创下的事业不管。为此,我们父子闹得极不愉快。只不过,我们俩都是极爱面子的人,我们之间的矛盾,外人从不知晓,甚至连我的妻子和女儿都不太清楚。但是,我意识到,我们的矛盾越来越尖锐,而且模模糊糊地预感到,我和父亲迟早将要爆发出一场激烈的冲突。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场冲突会爆发得这样突然,而结束得这样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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