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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都,今夜请将我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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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月光如水,照得人眉目生凉。几只晚睡的麻雀被月光惊醒,振翅远远飞去。在成都西延线一栋红色的楼房里,一个又丑又脏的家伙忽然翻身坐起,象疯子一样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头发,那些圣洁的、蔚蓝色的月光,在他胡子拉茬的脸上缕缕浮动,好象梦中的泪痕。
 
约我面试的是美领馆旁边的一家体育用品公司,他们缺个销售部经理。可能是没睡好,老板问我问题时,我回答得语无伦次,自己都有点脸红。估计他对我也不太满意,听我说薪水至少要5000元时,他阴着一张大饼子脸“嗷”了一声,二话不说就把我轰了出来。
 
这里是成都的富人区,集中了一大批幸运的小偷和成功的强盗,在丧尽天良的巧取豪夺、坑蒙拐骗之后,他们改换容颜,开着名车、住着豪宅、挎着美女,有个新名头唤作“高尚人士”。不远处曾经开过一家女士酒吧,传闻是年老色衰的阔太太、闲极无聊的二奶们寻找精神填充物和肉体填充物的交易场所。我99年曾经带赵悦去过一次,鼓动她从吧台边的一群帅哥中挑一个,赵悦笑嘻嘻地回敬我:“我不要,自己的老公都还没玩够呢,找他们干什么?”
 
这几天火气很大,嘴臭得能熏死苍蝇。我在路边小店买了块绿箭口香糖,慢慢地嚼着,心事重重地转过街角。路过好又多超市的门口时,我不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正在蠕动的下巴立刻张开,整人个被电打过一样僵在当场:在拥挤的人流中间,我美丽的前妻,赵悦,正提着大包小包,长发飘飘,笑逐颜开地向我走来。
 
(三十四)
 
警察进门时,老太太吓得差点摔倒,以为我做下什么惊天大案了呢。我当时也有点发蒙,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那两个警察倒很客气,胖的那个操一口浓重的自贡口音,说话时舌头翘得能舔到鼻子,问我在家里谈方不方便,我妈紧张得两手发抖,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搂了一下她的肩膀,说不用怕,是我们公司的事,胖警察连连点头,帮我圆谎,说阿姨放心吧,不是他的事,是别人的事。我妈一下子活了过来,颠着小碎步要给人上烟倒茶,我从茶几里拿了一条中华,对她说别忙活了,我们出去谈。
 
走出大院门口,我自觉地伸出两手,问那两个警察,“要不要铐上?”他们俩都笑,说没那么严重,我们就是了解一下情况,你这么主动,不是不打自招么?我赶紧陪笑,说警匪片看多了,还以为跟警察说话就得铐上呢,没想到还有你们这么和气的。这马屁拍得就有点水平了,两个家伙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我把他们带进对面的陆羽茶坊,心想王大头说的真是不错:态度决定一切,你只要装出忠厚老实的样子来,挨打都会挨得轻一些。
 
看来这事必须要动用王大头的力量了。小姐把茶端上来后,我借故溜到卫生间,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咬牙拨通了大头的手机。这还是李良出事后我第一次跟他联系呢。
 
电话里一片嘈杂,大头说他正在吃午饭,问我什么事,我把情况简单说了说,问他能不能帮忙,心想龟儿子只要说半句推辞的话,我就立马挂机,死也不去求他了。
 
“是哪个分局?”大头嘴唇叭嗒叭嗒地响,象叼着一口活猪。
 
我说是某某街派出所,不知道哪个分局。大头嘟囔了一声,象是骂人,又象是咬了舌头,然后告诉我:“你先跟他们应付着,一句明白话也别说,”嘎吱嘎吱嚼了半天,他接着说:“我半个小时以后到……你也不用害怕,公安系统我还认识几个人。”
 
我心里暖烘烘的。大头毕竟是十多年的朋友,平时闹得再不高兴,关键时候还是肯伸手。洗了把脸,对着镜子看了看,我似乎还算年轻,薄有几分姿色,我怎么会走到今天呢?我黯然低眉,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走出卫生间的时候我有点脸红,想起我踹他的那一脚,想起我跟李良诋毁他的那番话,惭愧得差点趴在地上。心想如果这事能够平安过去,我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嗯,给他买个手提电脑吧,他吵着要买很久了。
 
不知不觉间,我就已经被时代淘汰了。街上流行的歌,听半天都听不出唱的是什么玩艺,最酷最in的玩法,我几乎一窍不通,连这个词都是从报纸上看来的,in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王大头和李良都上网,经常跟我说网络生活有多么精彩,我骂他们富极无聊,但真要我坐在电脑前,就连打字都不会。走在街上,看着一群群红头绿羽的新人类,哼着流里流气的小曲摇臀而过,我经常会发出感慨:唉,看来真是老了。这两年经常会无缘无故地心慌,不知道自己一生将走去哪里。我这个最早穿蝙蝠衫,最早拿手机、呼机的弄潮儿,在几十年之后,会不会也象我的父母一样,枯坐在生活的角落里,看着一切都摇头叹气?会不会也象他们一样,自觉地退出生活的前台,坐在儿女们绚烂的灯影里,一面抠着衰老的鼻孔,一面追忆自己万劫不复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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