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清道:“张妈又来说笑了。”
张妈笑道:“难得恪少爷和林小姐如此投缘,从一见面就认准了林小姐,只管叫妈妈,这才不过认识了两个月多,小少爷就离不开林小姐了,都说这小孩子看人最准呢,我瞧着沈先生和林小姐也是天生一对,般配极了,看今晚这情形也是不错的,沈先生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这一番话说出来,要在往日,沈晏清定是要阻止的,然而今儿晚上,他却不呵斥,倒好似张妈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去一样,他只是看着林杭景走出去的那个方向,那儒雅温和的面孔上便出现了微微的笑意。
德馨小学是英国女修道院办的学校,学生也主要是修道院内育婴堂的孤儿,这些孩子每日背着个小布包来上学,林杭景便在这学校里当国文老师,住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处小庭院里,也是修道院的资产,每个月还可以拿到六十五块钱的工资,她白天在学校里教课,晚上便去沈宅做沈恪的家庭教师,生活过得平淡安静,却是她最想要的。
这一日中午,她正坐在教员室的窗前批着作业簿子,忽见一只小小的手从窗户格子外面伸进来,手里攥着一只白色的栀子花,林杭景放下钢笔,抿唇一笑,嘴边便出现了两个浅浅的酒窝,柔声道:“你们再调皮,我就告诉泰瑞莎姆姆去。”
她这一句话才落,就见那木格子窗前出现了一行小脑袋,全都是十岁左右的小毛头,穿着育婴堂的蓝布衣服,剪着一色的平头,笑嘻嘻地看着林杭景,其中一个圆脸的孩子眨巴着眼睛道:“林姐姐,我们玩去吧。”
林杭景便道:“叫林老师。”
那些孩子嘻嘻一笑,反倒异口同声地喊起来,“林姐姐。”林杭景看着他们,也做不出严肃的样子,只是笑,道:“想出去玩也行,我昨儿教你们的诗可都背会了?”
“背会了,背会了。”圆脸的男孩子率先答道:“我还记得那句呢,红酥手,黄藤酒,满园□宫墙柳。”他也只念了这么一句,便领着那群孩子冲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五彩斑斓的大风筝,拽着林杭景道:“林姐姐,林姐姐,咱们放风筝去,放风筝去。”
就听得“啪”的一声,原本放在桌面上的钢笔竟然被林杭景碰翻在地,登时断成了两截,那些孩子吓了一跳,看着林杭景发白的脸,嗫嚅道:“林姐姐……”林杭景勉强地笑了笑,道:“我不放风筝,你们自己去玩这个,好不好?”
那些孩子也懂事得很,看着林杭景这样,便乖乖地拿了风筝走出去,教员室里一时寂静下来,林杭景怔怔地看着那摔成两半的钢笔片刻,脑海里竟全是那五彩斑斓的大风筝,那是她最初的、最真最纯的爱,她鼻子发酸,眼角蓦然一湿。
一阵风顺着敞开的窗户吹进来,那摆放在桌面上的轻薄宣纸没有被压住,竟被风吹出窗外去,已经吹出去大半,林杭景才回过神来,慌忙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去,那宣纸落在走廊里,铺了一片,林杭景蹲下身去捡,才捡了薄薄的一沓子,却有人站在了她的面前。
林杭景看着那乌黑的军靴,心中刹那一阵失措地抽紧,手指死死地捏住了那怀里的一沓子宣纸,努力地放平心神,才缓缓地起身,再抬头的瞬间,双目已经清明,只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微一颔首,礼貌地道:“萧少帅。”
捧着宣纸的手臂忽地一沉,却是他猛地挥起手来,掀飞了那一沓子轻薄透白的宣纸,那宣纸在他与她之间纷乱地飞起,那样天旋地转的纷乱间,他那一双眼睛深深地掩在军帽下的阴影里,透着怒和恨,直劈她的入心间,让她明白,她已经没有逃避,没有敷衍,没有装作与他素不相识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