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栋年代久远的家属楼。刚到楼下,于江江就碰到一位佝着腰吃力推着三轮车的中年妇女,她中等个子,身材瘦削,左脚有点跛,走路一崴一崴。她的三轮车上堆满了酱菜坛子,味道很重,大家都对她避而远之。于江江看着这画面,心生同情,立刻上前去帮忙。那妇女感激地连连说着谢谢。
不知是命运还是巧合,刚把那妇女送到楼道口,他们就碰到了正好下楼的陆予。
陆予先是对着那妇女喊了一声“妈”,然后错愕地看了于江江一眼,也不知道是哪里招惹了他,只一瞬间,他脸色骤变,有些愤怒地质问于江江:“你怎么在这?”
那是于江江第一次看到陆予那么生气,看都不看于江江,更别提接受她的礼物。于江江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看着陆予一坛一坛帮他妈妈搬酱菜。于江江想去帮忙,被陆予严厉地喝止。他从头到尾都那么沉默,沉默到于江江都有些害怕了。
虽然一直知道陆予家境不算太好,但是现况远比于江江想象的还要糟。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陆予,她感觉自己不该来,可是此时此刻,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消失。
陆予的妈妈招呼于江江上楼坐,被陆予制止,他温和地说:“妈,你先上去,我要和她单独说几句。”
陆予的妈妈不明所以,也不明白他们二人之间那些暗涌,礼貌地打完招呼就上了楼。
许久过去,陆予皱着眉头很是不耐烦地说:“以后不要来我家。我真的对你没兴趣,你知不知道作为一个女孩这么跟踪人家很没脸没皮?”
那是陆予对于江江说过最重的话,于江江不记得自己为这句话流过多少眼泪,也正是这句话让于江江元气大伤,之后过了很久都不愿再去接触和陆予有关的事。
从认识陆予开始,陆予好像一直在拒绝于江江,起初是拒绝她的喜欢,拒绝她送的东西,拒绝她在物质上的帮助,后来是拒绝她这个人。
高考完后,得知她这些荒唐事的父母也没有怪她,只是温和地与她谈话,提出想送她出国读书,征求她的意见。
那时候的她对生活中的一切都感到失望,所以难能顺从地听取了父母的建议。
所有的手续办妥,机票定好,行李打包,她想,也许该去和陆予道个别。
她还记得那是一个憋着雨的阴天,一直逃避接触陆予家庭的于江江破天荒地直接找到了菜场,帮陆予妈妈做了一下午的事。
切萝卜、捆酱菜、挖腐乳……都是于江江从来没干过的事。她和陆妈妈聊了很久,听了很多陆予成长的故事。好像一部艰辛的电视剧,讲述一个懂事善良的男孩子如何撑起一个破碎而贫穷的家庭,如何争气,如何让亲人骄傲。
于江江感到欣慰,她爱过一个这样好的男孩,于她来说,已经足够。
打工回来的陆予第一时间到菜场帮妈妈收摊,远远就看见了正在帮妈妈搬酱菜坛子的于江江。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对望。良久,于江江对陆予笑了一下。
陆予愣了一下,随即恢复寻常的冷漠,沉默地过来,接过于江江手上的东西,一个一个搬上三轮车,和妈妈交待嘱咐半天,才放她走了。
他转身,于江江已经背好了自己的包。
“我送你。”他说。
于江江点点头。
两人并肩踱步在幽暗而逼仄的小道上,来往没有一个人,抬起头,只能看见楼与楼之间漏下的零星光亮。
于江江扯着书包带,看着陆予宽厚而紧实的背脊,衣服已经被洗得很旧,边缘都有些发白,可是他穿得还是很好看,他原本就是个英俊的男生。于江江恋恋不舍地注视着他的背影,许久都舍不得移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