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江江轻手轻脚地进去。原本一直睡在床上的崔婆婆,破天荒地坐了起来,精神头看上去也不同寻常的好。脸上也看不出什么病容了。
明明是好事,不知道为什么。于江江却觉得有几分奇怪的感觉。
见于江江进来,崔婆婆展露出了一贯慈爱的微笑。
“小于,坐。”
于江江心底有疑惑,也不懂崔婆婆此刻是要做什么。她有些忐忑地寻了椅子坐下。宽敞的病房里,此刻只有于江江和崔婆婆两个人。
崔婆婆往于江江的方向移了移,温和地伸手,吃力地抓着于江江的手,来回摸索,慢慢地说:“谢谢你,这么久以来,一直在替我的白日梦奔走。”
于江江赶紧摇头,连忙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崔婆婆笑着,微微眯着眼睛,脸上有于江江看不懂的表情。
“我知道,我这个决定一定让你们都很困扰。”她抿了抿唇,继续说着:“五十年了,这桩心事,终于要随着我入土了。”
她眼眶中满含着泪水,声音颤抖而哽咽:“我该去赎罪了,这一次终于不用等了……”
零零落落的句子从崔婆婆口里说出来。于江江觉得这二老的故事就像连续剧一样。她一直不断地在追更新,不断获得更多细节,这故事在她脑海里也越来越完整。
可这完整,却显得那么悲伤。早不是当初那遗憾而感人的故事。不是误会,不是错过,也不是命运,没有凄美的诀别,甚至没有任何交待。
崔婆婆摩挲着于江江的手,用仿似平常的语气说:“我一直在等他回来,可我没等到他,反而把肚子等大了。那个时代容不下我,村长要拉我去沉井,我姆妈替我挡着村民的拳打脚踢,我就是这样活下来的。那时候多傻,觉得他可能被什么事耽误了,总会回来的。”
“我一个人生下孩子,那么多年,来往了那么多批知识青年,可是就是没有他。我不甘心,带着孩子沿路讨饭到了北都。我要找到他啊,问问他为什么不回来找我,他知不知道我的人生因为他发生了些什么。”
“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居然在医院碰到了他。”崔婆婆苦笑起来,看着于江江,眼底竟是痛苦:“你说巧不巧?我孩子病了,我求医院的大夫给孩子治病,那真是个善良的大夫,又年轻又漂亮,给我孩子治了病,还给我垫了全部的医疗费。我白天去火车站给人挑担子,晚上照顾孩子,攒了钱还给她,还特意买了点苹果,要给她送去。然后……”她哽咽着:“然后我就见到饶城山了。他来接那位女医生下班,身边还跟着个漂亮的小姑娘。我是那时候才知道他结婚了。”
“我好恨他,恨他忘了我。我想报复他,想去组织揭穿他,可是最后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没骨气,还是希望他能好。他很有眼光,那女医生真是个好人,她连不认识的孩子和女人,都能那样善待,对饶城山,肯定更好。”
“我一个人回去了,孩子走了我都没有再去找他。五十年了,所有的事都挤在我心里。医生告诉我,我可能还能活半年。我还是不能就这么走,所以我又来了北都。”
崔婆婆艰难地抬起手,擦掉了眼角的热泪,叹息着说:“我就像只小船,他就像码头,我总想靠岸,可码头里挤满了船,我等啊等,几十年过去,还是等不到。我终于明白了,这不是我能靠岸的码头,我走错了,可是已经回不了头了。”
“可人生就是这样了,不亲自走一次,又怎么知道是错的呢?”
……
于江江并不是容易感动的人,可是此时此刻,于江江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