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绣鼓起勇气,抬起头,克制住手臂的颤抖,缓慢的把粥喂给他,迎着他近在咫尺的幽深目光,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
虽然这几日她几乎是贴身照料,可这样直面他清醒的模样,却还是第一次。
霍锦宁看出小姑娘的不自在,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绣,方阿绣。”
“可有十五岁?”
“上个月刚满十四。”
霍锦宁心中一哂,果然还是个孩子。
“你认识我吗?”
阿绣手中一抖,勺子里的粥就洒出来几滴,她慌慌张张的放下碗,拿出怀里的手帕擦了擦,低着头,细声细气说:
“我只是听人说,你是从上海来的霍少爷,那天你在长寿桥边,买了我的花......”
霍锦宁点头,将自己衬衫左右袖口上了两枚蓝宝石袖口解下来,递给她:
“这几天麻烦你了,我如今不方便出去,可能还要在这里养几天伤。”
他不是没有安排,只是做戏做到底,现在阴差阳错能藏身这里,似乎是更好的选择。
阿绣连忙推拒:“不,我不要,我知道有歹人要害你,你放心,我不说出去......”
“你怎么知道有歹人要害我?”
“因为,因为......”阿绣垂下头,小小声说:“因为,你是好人,伤你的人一定是歹人......”
这话说得幼稚极了,委实是个单纯的小孩子。
不经意瞥见她低垂着头,黑发绑成辫子,露出尖尖的耳朵,白得透光,小小耳垂上一点点耳洞,什么也没戴。
他把袖扣塞进她的手里,笑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成色尚可,回头找工匠改成对儿耳坠子你带着玩吧。”
阿绣摊开手,只见两颗蓝色的宝石躺在她瘦小的手上,精致的切割工艺,让宝石折射出剔透的光,比何太太那条宝贝的西洋项链上的宝石光泽还要美。
她轻轻的合手握住,好像握着两颗璀璨的星星,又好像是两颗晶莹的糖,凉凉的,甜甜的。
吃过饭,换完伤药,阿绣收拾着东西,霍锦宁看见那本桌上放着的旧书,伸手拿了过来。
书皮已经略旧,封面上写着《红楼梦》,却是很薄的一本,随手一翻,只有前三十回。纸张软踏踏的,显然有些年头了。
阿绣一惊,好像被发现了心底的隐秘一样:“那个......”
这是她最宝贝的一本书,从小看到大,一字一句倒背如流。这几天她日夜照顾他,不敢合眼,困极了,便又把书拿出来翻了一遍。
豆蔻之年,还不懂什么男女之情,对情生意动的所有念想,不过是那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
“你识字?”
阿绣轻轻嗯了一声,手指不自觉揪着衣角,揪来揪去的:“没有正经念过书,是跟人学的。以前隔壁住了个教书先生,姓范,我央他,他就教我了,这本书也是他送我的。”
“教了多久?”
“三个月。”
“上面的字你都认识?”
阿绣点点头,又有点不好意思:“但是不大能看懂。”
霍锦宁笑了笑:“这是残本,况且你年纪小,读起来也艰涩些,没请教那位范先生吗?”
“范先生离开笙溪好些年了。”阿绣说,“听说他是以前的秀才,但没去做官,跑去和人闹革命,被官府抓进大牢,差点杀头,后来才逃回家乡的。”
这些都是邻里街坊的闲言碎语,范先生自己不承认,只是他经常独酌自饮,酒酣耳热会兴冲冲的谈起当年在京城的事,然后欣慰的说:皇帝倒了,民国成立了,中国有救了,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