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儿在林梢
“你说吧!快说吧!”“在碧槐死前两个月,我接到她一个电话,那时,我们的交情只在于偶尔通个电话。我想,那晚她有点反常,她可能刚和江淮吵过架,也可能喝醉了酒,因为她的声音里有哭音,话也说得很不清楚。她在电话里问我……问我当母亲的滋味如何?那时我刚生了老大,还请同学们喝过满月酒,你姐姐并没有来参加宴会。我告诉她,一个女人当了母亲,才是个完整的女人了。于是,她哭了,她在电话里哭得很伤心,我问她怎么了?她说:‘我也要做妈妈了,但我必须拿掉这个孩子,因为他的父亲不要他!’我吓了一跳,还想劝她,她就把电话挂断了。”丹枫凝视着亚萍,这篇话使她那么震动,震动得张大了嘴,震动得无话可说了。好半晌,亚萍拍了拍她的手。
“当一个女人决心要为个男人生孩子的时候,她已经是什么都不顾了。而一个男人,假若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他也就连人性都没有了。”丹枫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气。
“那么,姐姐有没有拿掉那个孩子?”
“这就是我刚刚问你死亡证明书上怎么写的原因。”亚萍坦白的望着她:“因为,也有传言说,你姐姐并非死于自杀,而是死于堕胎!”丹枫呻吟了一声,仆下头去,把面颊整个埋进了手心里。亚萍看了她好一会儿,慢慢的站起身子,拿起自己的皮包,走到丹枫的身边,用手轻抚着她的肩膀,柔声的说:
“走吧!丹枫!那男人是邪恶的,是个魔鬼!如果你真梦到碧槐,一定是碧槐死不瞑目,她要警告你这一切!听碧槐的,走吧!回英国去!回伦敦去!你走的时候通知我,我会到机场去送你!”丹枫坐着不动,也没抬起头来,于是,亚萍给了她紧紧的一握,转身走了。丹枫仍然坐在那儿,坐了好久好久,坐到天都黑了,坐到咖啡馆的灯都亮了。坐到夜色深了,坐到客人由少而多,又由多而少了。她燃起了一支烟,叫了一杯酒,就这样以烟配酒,慢腾腾的喷着烟雾,慢腾腾的啜着酒。咖啡馆里有个小型的乐队,开始上来演奏,有个眉清目秀,像个学生般的歌手,在那儿唱着西洋歌曲。她倾听着,那歌手声音低沉而富磁性,显然受过声乐的训练,他唱得很柔很美很动人。他正在唱一支老歌:“我真的不想知道”。他抑扬顿挫,颇有感情的唱着:“你曾投入过多少人的怀抱?
你曾使多少人倾倒?有多少?有多少?有多少?
我真的不想知道!”
她听着这支歌,不知怎的,她竟想起了曼侬·蕾丝歌。看那本书已经很久了,故事也记不全了。但她仍有深刻的印象,那男主角对女主角之痴情,专注,已达不可思议的地步。也是“你曾投入过多少人的怀抱?你曾使多少人倾倒?有多少?有多少?我真的不想知道!”江淮会是那个男主角吗?江淮会是那个骑士吗?她沉思着,深深的沉思着。那歌手又换了另一支歌,也是支老歌:“大江东去”。她招手叫来了侍者,写了一张条子:“你会唱‘雁儿在林梢’吗?”
侍者把条子带给了那年轻人,未几,那年轻歌手对她微微颔首,开始唱:
雁儿在林梢,眼前白云飘,
衔云衔不住,筑巢筑不了,
雁儿雁儿不想飞,白云深处多寂寥!
雁儿在林梢,风动树枝小,
振翅要飞去,水远山又高,
雁儿雁儿何处飞?千山万水家渺渺!
雁儿在林梢,月光林中照,
喜鹊与黄莺,都已睡着了!
雁儿雁儿睡不着,有梦无梦都烦恼!
她的眼前浮上了一层雾气,整个视线都模模糊糊了,她把头斜倚在窗玻璃上,用手指拨弄着那些珠子,听着那珠子与珠子互相撞击的音响,看着那珠子在灯光下折射出来的光芒。她的头昏昏然,心茫茫然,神志与思想,都陷入一种半虚无的境界里。有个人坐到她的对面来了,单身的女客太容易引人注意,何况她把寂莫与凄惶明显的背在背上,写在脸上,扛在肩上。她头也不回,就当他不存在,她继续拨弄着那些珠子。那个人也不说话,只招手叫了两杯咖啡,他把一杯热咖啡推在她的面前,把那还有小半杯威士忌的酒杯取走。然后,他燃上一支烟,那熟悉的香烟气息对她绕鼻而来。这些举动使她立刻知道了他是谁,半侧过头来,她从睫毛下面,冷幽幽的看着他。这个人,他是魔鬼吗?他是凶手吗?他是邪恶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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