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九
星期一石磊没有回学校,他留在翡翠巢,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不再提返校的事,我们迅速的建立起友谊来。我在石峰的脸上看到了喜悦,我在石磊的脸上看到了生机,只有我,像沉在一个万丈深的井里,挣扎不出去,我不明白我为石家兄弟做了些什么。我只有一个直觉,觉得整个事件都不太自然,觉得我该离去,觉得平静的状况底下随时隐藏着风暴。但我走不了,一种无形的束缚牵掣着我,我爱上了翡翠巢,和翡翠巢中的一切!
这天一清早石磊就出去了,我不知道他到何处去的。午后,他和他的摩托车风驰电掣的回到翡翠巢。他在楼下的大厅里抛下他的手套和墨镜,就冲到酒柜旁边去攫出一瓶酒来,我从没有看到他的脸色苍白成这样,握着酒瓶,他冲上楼梯,我不由自主的追过去,喊了一声:
“石磊!”“滚——开!”他大喊,继续冲上去,石峰从他书房里跑了出来,拦在楼梯口,皱着眉喊:
“小磊!”“滚开!滚开!你们都给我滚!”他大叫,叫得声音都裂了,用力推开了石峰,他冲进他的卧室,砰然一声阖上了门。立即,门里传出他强力的、悲痛的、裂人心魂的饮泣之声。
我和石峰面面相觑,石峰一脸惨然之色,半晌,才轻声的说:“他又去看过小凡了。”
“她在哪儿?”我问。“就在这附近,一家私人医院的附设病房里,医生是我的朋友。”“她——”我犹疑的说:“没有希望治好吗?”
“如果是受刺激而得的精神分裂症,是有希望治好的,但是,她是遗传——你知道的。”
我知道,换言之,这病是不治的。为什么老天要给人这么多苦难呵!石峰走到石磊的房门口,门内,石磊仍然在啜泣,一种惨痛的、男性的啜泣,使人不能不心酸颤栗。石峰用手叩着房门,喊着说:“小磊!小磊!开门,小磊!”
“滚!”是石磊号叫着的回答,接着,是一声重击的,破碎的声音,他把什么东西砸碎了。再接着,更多的东西被疯狂的抛在门上,墙上,屋里充满了一片抛掷和破碎的音响。在这些音响声中,夹着石磊疯狂的哭叫: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这世界上有神吗?有公平吗?为什么呵!”闹了好半天,室内终于安静了,他一定把能够砸碎的东西全砸完了。跟着这阵沉寂,又是他的啜泣,他多半是把头埋在枕头里,啜泣声是沉重而窒息的。
石峰无奈的看了看我。说:
“我们走开吧,让他自己去好好的哭一场。”
我跟着石峰走进他的书房。在椅子里坐了下来,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是人间最悲惨的事情,”我说:“眼看自己所爱的人,被恶运所控制,这比爱情的幻灭更悲惨!”
“未见得!”石峰说,燃起了一支烟,“他们这段爱情,是被外界一个不可知的力量所摧毁的,这总比爱情本身发生动摇好得多。”“你是说——”我不解的望着他。
“若干年后,”石峰半坐在书桌的桌沿上,用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深思的说:“当小磊回忆起这段恋情来,仍然有它美丽的地方,和动人的地方,这段恋爱在他记忆里将永远绚丽,这就是安慰。目前的情况固然残忍,总比小凡变了心,或者,小磊发现小凡完全不是他想像中的那种女性,而是一个破灭了的幻像,要好得多。”
“破灭了的幻像?”我咀嚼着他的话,凝视着他。
“我认识一个人,”他忽然有些激动的说:“他爱上了一个女孩子,认为她是完美的化身,崇高,不凡,神圣。他用各种方法追求她,最后娶了她。却发现她是个虚伪而又虚荣,谈不上丝毫内在和修养的女人。你能了解这种幻灭吗?”
“这人也该负责任,”我说:“他应该在婚前观察得清楚一些。”我说。“爱情是很容易蒙住人的眼睛的。”
“对你,应该不是。”我说:“你有纤细的观察力和冷静的头脑。”“哼!”他哼了一声,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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