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这一星期内,我也认真的思考过和她结合的事,但终于断定是不可能,我不会永远生活在山上,我还有家,有父母和姐妹。可是,望着她欢快的在室内操作,听着她单纯悦耳的歌声,我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当我身体康复后,我去找一次林校长,我把现实的问题分析给林校长听,林校长以了解的神态望着我。于是,我留了一笔钱在林校长那儿,请他在我离去之后转交给维娜。“第二天早上,当维娜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我收拾了我的东西,悄悄的走了。我没有留下纸条和任何说明,因为她是看不懂的。我曾绕道河边,对她的背影凝视了一会儿,阳光在她赤裸的手臂上反射,流水从她的腿中流过去,乌黑的发丝在微风里飘拂,她弯着腰,把衣服在水中漾着,又提起来——那是我的一件衬衫,她站直身子,嘴里唱着歌……”
他的叙述停顿了,烟雾把他整个的脸都遮了起来,那对亮晶晶的眼睛在烟雾里闪熠。大礼堂里正播放着一张圆舞曲,音乐如水般在黑夜中轻泻。他抛掉了手里的烟,站起身来,俯身注视着喷水池中的水,那些纷坠的小水珠把水面漾开了一个个小涟漪,几点寒星在水波中反射。
“故事可以结束了,”他的声音幽冷深远,彷佛是从遥远的山谷中传来。“我下了山,找到一个收入很高的工作,投身于熙熙攘攘的人群,重去做一个正常的人。一切好像已纳入正轨,山上的一段荒唐的日子似乎已成过去。可是,这故事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巴。”他站直身子,眼睛凝视着远方的一点。
“数年后,我没有在繁华中找到我所寻求的真实,我感到自己的心彷徨无依,像个游魂般飘泊而无定所。我终日失魂落魄,午夜思维,我开始怀念起山间的岁月,怀念我那小小的,纯真的女孩,而这种怀念,竟一日比一日强烈。到最后,几乎一闭上眼睛,我就会幻觉自己正和维娜生活在蒲公英花丛中的小屋里,孩子们在谷中爬着玩,维娜握着一串串紫色的小草花,赤着脚,唱着那支简单而悦耳的山地歌曲,对着我嫣然微笑。这种幻觉扰得我无法工作,无法成眠,于是,一个冬日的黄昏,我又回到了山上。”
他再燃起一支烟,猛吸了一口。
“我回到山上,没有直接去我的小屋,我先去找了林校长,林校长惊愕的望着我,然后,他告诉了我那故事的结局。维娜在我走后,固执的死守着那间小屋,无论谁的劝告都不肯出来,她坚信我会回去,一年后,她绝了望,于是,她开始绝食,她的绝食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他们曾经设法救活她,但她只是摇头,临终时指着山谷的方向,因而,他们把她葬在那开满蒲公英和紫色花串的山谷里。
“我曾回到我的小屋,做过最后一番巡视,自从维娜死后,这房子就没人再住过。灰尘满布和蛛网密结的房间里,有我的几本书,整齐的放在桌子上,我那件未带走的衬衫,静静的躺在床边,我又到了她的坟前去凭吊,坟上已遍布青草,无数紫色的花串,在初冬的暮色里,迎着风前后摆动。”
他说完了。站在哪儿,他注视了我好一会儿,我被他这故事的气氛所紧压着,觉得无法透气。我们沉默的待在夜色里,谁也不说话。最后,还是他先打破了沉寂:
“怎样?小妹,你听了一个故事,惨吗?美吗?维娜是个多美的灵魂,是吗?希望这个故事不会影响你快乐的心情。你看,有谁从大礼堂里出来了?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你的丈夫和他的朋友,他们好像正在寻找你呢!好吧,我不打扰你们了,请原谅我先走一步。再见,小妹。”
果然,外子正和他的朋友向水池边走了过来,我站起身,想叫他别忙着先走,可是,他已经大踏步的走远了。他向着龙柏夹道的小径走去,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只一会儿,那孤独的影子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了。
外子和朋友们走了过来,外子说:
“哈,你在和谁说话?害我们找了你半天!”
真难得,他竟发现了我的失踪。
他的一个朋友说:“怎么,刚才在这儿的好像是诗人嘛!”
“诗人?”另一个说:“他是个可怜人,心理不正常,听说他家里预备把他送疯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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