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西楼
她哭了吗?我听得出啜泣的声音,掠夺者在怜悯被掠夺的人,多么可笑!“小恬!快走吧,你要弄醒她了!”
是子嘉在催促?当然。那么,他竟对我连怜恤之情都没有了。“我不忍心,子嘉,我不忍心。”小恬带泪的声音使我颤栗,她不忍心?多善良的小女孩!可是,她的怜悯让我愤怒,我恨别人的怜悯,宁可他们对我残忍的遗弃,不愿他们对我流一滴怜悯的眼泪。“我们走了,有谁能照顾她?”小恬凄楚的说着。好妹妹,难道你还真的关心着我吗?“小恬,别再迟疑了,我已经给她留下了足够的钱,还有阿英会照顾她。”足够的钱!是了,十年的夫妻最后只剩下了一些金钱的关系,一笔钱足以报销所有夫妇之情!还好,子嘉不能算是无情的丈夫,最起码,他还知道给我留下足够的钱!我想笑,或者,我已经笑了。“快走!快!小恬!她要醒了。”
子嘉催促得多急呀!小恬站了起来。
“姐姐,原谅我,原谅,原谅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是子嘉把她拉出去了?
他们还是走了!我张开酸涩的眼睛,晓色正映满窗子,室内由朦胧而转为清晰。我仰卧床上,仍然保持他们没走前同样的姿势,一动也不动。大约过了二十分钟,我伸手按了按床前的叫人铃。阿英披着衣服,打着呵欠走进来。
“阿英,帮我起床,我想到院子里去透透气。”我说,声调那么平静自然,彷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咦,先生呢?”阿英惊异的问。
“先生和二小姐有事情,到高雄去了,一清早走的。大概要过三四天才回来。”我泰然自若的说。
阿英点点头,那愚笨的脑袋竟然丝毫也想不到这事的不合情理。推过了我的轮椅,她扶我坐上去,用一条毛毯盖住我的腿。“我去给你倒洗脸水来。”
洗脸水送来了,我胡乱的擦了一把。阿英把我推进了花园。园内,晨雾正堆积在每一个角落中,挂在每一条枝桠上。我打发走了阿英,把轮椅沿着花园的小径推去。晨雾迎面而来,迷迷蒙蒙,层层叠叠的包围了我。
“你是我的哈安瑙,我是白理察。”他说过,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记住,哈安瑙永远没有答应嫁给理察。”
“你会答应,是不?”“不,我和安瑙一样。”
“你不会和安瑙一样,你将嫁给我,过正常的夫妻生活,安瑙太傻了。”“她不傻!她是聪明。如果结了婚,他们会成为一对怨偶,就因为她不肯嫁给他,理察才爱了哈安瑙一辈子。”
“也痛苦了一辈子。”他说。
于是,我终于没有做哈安瑙。我们在玫瑰盛开的季节结婚,他推着我进入结婚礼堂。我那才八岁大的小妹妹走在前面,提着小花篮,不停的把玫瑰花撒下,那条长长的,铺着地毯的走廊上,有他的足迹,有小恬的足迹,但是没有我的足迹——我坐在轮椅里。“我会给你过最舒适的生活,抚养你的小妹妹长大成人,你再无需和贫穷困苦奋斗。”他说过,那又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一个守信的男人!我被安置在精致富丽的洋房里,望着那稚龄的小妹妹惊人的成长!
“姐夫,我们学校里要开母姐会,我没有妈妈,姐姐又不能去,你陪我去吧!”小妹妹穿着白纱的短裙子,爬上了姐夫的膝头,小胖胳膊揽着姐夫的脖子。
“哦,当然,我陪你去。”他对她挤眼睛,向我微笑。
然后,我坐在轮椅中望着他牵着她的小手,隐没在道路的尽头。一个亲爱的丈夫,一个亲爱的小妹妹!倚着门目送他们消失,你能不感动而流泪吗?
“姐夫!我们学校演话剧,我被选上了,我演茱丽叶,你一定要来看哦!”“当然,我会去的。”“不迟到?”“不迟到!”“不行,你一定会迟到!干脆陪我一起去,你到后台来帮我化妆!马上走!”一个爱撒娇的小妹妹,不容分说的拉走了她的姐夫,留给我的是寂寞而空虚的夜晚。但是,他的脾气那样好,代替了你去做长姐兼母亲的责任,你能够不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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