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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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怔了一下,说:“你说,是什么事,只要你好好的,有任何为难的事,奶奶都帮你解决!”小双低下头去,她默然片刻,终于,她又抬起头来了,神情平静而严肃,庄重而坦白,她说了:
“要承认自己的幼稚和错误,是需要一些勇气的,是吗?要招供自己婚姻里的失败,是需要更大的勇气,是吗?不,不,雨农、李谦,请你们都不要离开。我既然带了孩子回到这儿来,这儿就是我的家,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要对你们坦白说出我这一年半以来的遭遇!”
我们都静静的瞅着她,她停了停,叹了口气。
“你们总记得卢友文第一次出现的那一天,他谈文学,谈写作,谈抱负,谈理想,谈梵谷,谈诺贝尔奖。他漂亮潇洒,他才气纵横,我几乎是一下子就被他收服了。然后,我和他做了朋友,我眼见他吃得苦中苦,就以为他必然能做人上人!我和他交了七个月的朋友,他没写出一篇东西,却有成千成万的理由,最主要的一条理由,是我害了他!他说,除非我嫁给他,要不然,他牵肠挂肚,既没有家,又没安全感,天天担心我被别人抢去,在这种心情下,他怎能写作?他的口才,你们是都知道的,他又说服了我!而且,那时,我爱他,尊敬他,崇拜他,对他已经五体投地。再加上,刚好那时我遇到一些困扰,于是,当机立断,我和他结了婚!”
她又停了停,我再看了诗尧一眼,我明白,那“困扰”指的是什么,诗尧也明白,他的眼睛隐藏到烟雾后面去了,痛楚和懊悔又扭曲了他的脸庞。小双喝了口茶,吸了口气,继续说:“婚后,我一心一意扶持他成为大作家,他写不出东西,我帮他找藉口,他沮丧,我鼓励他,他灰心,我给他打气,逐渐的,他怪天怪地怪命运。家里经常过的是炊烟不举的生活,他不管,我偶尔谈起,他就说我是拜金主义者,既然吃不了苦,怎配嫁给他那种拿诺贝尔的人才!接着,又说我用柴米油盐这种小问题来妨碍他写作,影响他前途,吓得我什么话都不敢讲。诗尧送了钢琴来,他赶走我每一个学生,说是琴声影响了他的灵感。这时期,他的脾气越变越暴躁。他动不动就生气,气极了就骂人,骂完了又自怨自艾。我爱他,我怜惜他,我认为这一切都是过渡时期,每个天才都有怪脾气,不是吗?梵谷还曾经把自己的耳朵割掉呢!他去上班以后,我的生活更惨了,他开始骂我,怪我,说是为了我才要工作,拿不到诺贝尔奖唯我是问!诗卉,”她看着我:“你一定奇怪,为什么你每次来,都碰到我们在吵架或闹别扭,事实上,那时已经无一日不吵,无一日不闹,他说我是他命里的克星!娶了我是他天大的错误!”“小双,”李谦插了进来:“这种人,亏你还跟他生活在一起,你早就该离开他了!”
小双看了李谦一眼:“你以为我没有尝试离开他吗?我就是泥巴人也有个土性儿呀!我说了,我试过,不敢提离婚,我只说要分居,让他一个人安心写作,他会立刻抱住我,对我痛哭流涕的忏悔,说他是写不出东西,心情不好,说他有口无心,说他‘鬼迷了心窍’,才会得罪我这样‘像天使一般的女孩’,说如果我离开他,他会伤心而死。于是,我哭了,抱着他的头,我反过来安慰他,发誓不离开他,我原谅他所有的一切。但是,他又开始赌钱了!从此,是我真正的末日来临了!家里能偷的他偷,能拿的他拿,连他手上的结婚戒指,他都在赌桌上输掉了!为了他赌钱,我哭过,我求过,他竟说,因为家里没有温暖,他才要向外发展!我认真的考虑了,认真的反省过。我想,他的话也有道理,我一定不是个吸引人的好妻子,才造成这种结果。但是,如何去做一个好妻子呀?如何才能拴住丈夫呀?我不懂,我真的不懂。他又说,赌钱是他唯一的麻醉,可以让他忘记失败的痛苦,所谓失败,是指他的写作,而我,却是他失败的主要因素!”
她停了停,喝了一口茶,她的眼神悲哀而凄苦,注视着茶杯里的茶叶,她并不在“看”那茶叶,她的眼神穿过了茶杯,落在一个不可知的地方。
“总记得第一次见到他,他曾如何侃侃而谈,批评现在的作家都一钱不值!后来,他说要写一篇天才与疯子,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怀疑他到底是天才还是疯子,是圣人还是坏蛋,现在,我总算有了结论,他不是天才,也不是疯子,不是圣人,也非坏蛋,他只是个力不从心的可怜人!他确实痛苦,确实苦闷,因为他做不到他想做的,于是,我成为他唯一的发泄者!”我注意到,爸爸微喟着点了点头。诗尧熄灭了烟蒂,他只是贪婪而怜惜的看着小双,似乎恨不得把她整个人吞进肚里,揣进怀里。“我的婚姻到这个阶段,已经完全失败了。你们能够想像吗?我最初是崇拜他,后来是同情他,最后是怜悯他!一个女人,当她对她的丈夫失去敬意时,这婚姻就已经不能维持了。然后,发生了抢坠子的事件,当我死里逃生,在医院中醒过来的时候,说真话,我的心已经冰冰冷了。我已经决定不再同情他,不再原谅他,不再接受他任何的道歉了。可是,那天,我又心软了,而主要的,是奶奶的一句话说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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