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灯
“你没失恋,你没有。”
“我没有?”他反问。“我觉得你没有。”“你觉得?”他再反问。语气很认真。
“你……”她仆向他,把咖啡杯推远了一些,她忽然有些热切,热切的想要说服他什么,证明他什么。“你并不真正想要林雨雁吧?你真正想要吗?我觉得……像你这种男人,如果下定决心,真正要一件东西的话,你就不会失去。所以,我觉得,你实在没有失去什么。”
他静静的看她。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知不知道,”终于,他慢吞吞的开了口。“你是个非常非常可爱而善良的女孩!”
她的脸孔蓦然间发热了。生平第一次,被一位男士如此直接了当的恭维,使她立刻羞涩起来。而和羞涩同时涌上心头的,还有种微妙的喜悦和满足感。
“你有一些说服了我,”他低叹着。“最起码,你让我觉得比较安慰。我想,在某一方面来说,你是对的……”他侧着头沉思,眼光忽然变得深不可测,变得凝重,变得遥远起来。“我大概从来没有真正要过林雨雁。”
“我想……”她羞涩而直率的接口。“你这个人有些古怪,你大概没有真正要过任何女孩吧?”
“叮”然一声,他手中的打火机掉到地上去了。他弯下身子,去拾起打火机。等他再直起身子的时候,他脸上整个的线条都变了。他的眼光倏然冷漠,嘴角向下垂,露出唇边两条深深的纹路,他的眉头蹙着,眉心竖起了好几道刻痕。他的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变得灰蒙蒙的,眼珠不再乌黑,而转为一种暗暗的灰褐色。他的背脊挺得笔直,脸色里的温暖、真挚,和那种一见如故的热情,突然之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知为了什么,像有个铁制的面具,对他当头罩下,他忽然武装起来了。全身全心都武装起来了。他开了口,声音冷冷的如冰铁铿然相撞:“你想干什么?对一个陌生人追根究底?你一向都这么有兴趣研究初认识的人吗?你不觉得你太随和,随和得过了份吗?”她如同挨了一棍,睁大眼睛,她不信任的盯着他。他说些什么?他怎能在前一分钟赞美她,立刻又在后一分钟羞侮她!他怎么如此易变、易怒,而又难以捉摸?陌生人,是的!这是个她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她居然跟他走出一家餐厅,再走进另一家餐厅?她是太随和了!太容易相处了!随和得近乎随便了!她顿时就涨红了脸,鼓起双颊,她从座位上直跳起来,跳得那么急,差点打翻了咖啡杯。她拿起手提包,一语不发,转身就要往外走。他跟着跳起身子,说:
“你吃饱了?要走了?”
她收住脚步,讶然看他。难道他以为她要骗他一顿吃喝吗?世界上怎有如此可恶的人呢?她劈手就去抢他手里的帐单,怒气冲冲的说:“我们各付各的帐!”“悉听尊便!”他淡淡的说,让开身子,让她走在前面,一副冷漠,傲慢,高高在上的样子。
他是什么人?自大狂?疯子?阿Q?混帐!
她咬牙,抬高下巴,直冲到柜台前面。他跟了过来,拿帐单看。他们很认真的分清楚帐,各人付了各人的。那柜台小姐一直对他们好奇的看着,又好心的笑着,大概以为他们是一对正在吵架的情侣。倒楣!真倒楣!她想着,参加什么倒楣婚礼!遇到什么倒楣人物!她真想对那柜台小姐大叫:我根本不认识这个神经病!可是,不认识,你却跟他有说有笑又吃又喝了啊!冲出了餐厅,夜风又温柔的卷过来了。台湾初秋的夜,是标标准准的“已凉天气未寒时”。这种夜,是属于年轻人的,这种夜,是属于知己和情人的。可惜她身边站着个神经病!神经病!是的,她回头看,那神经病真的在她身后跟着呢!低垂着头,他神思不属的跟着她,脸上的冷漠已不知何时消失了,他半咬着唇,沉吟不语。有份难解的沮丧和落寞感,压在他肩上,堆在他眉端,罩在他全身上下,涌在他眼底唇边。就这么走出餐厅的一瞬间,他又变了,变成另一个人了。她瞪他一眼,没被他的外表蛊惑,她恼怒的嚷:“你跟着我干什么?不会走你自己的路吗?”
“噢!”他好像大梦初觉,抬起头来,他看了看她,眼光是深切而古怪的。然后,他硬生生的转过身子去,硬生生的抛下一句话来:“那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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