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之灯
“请问,”忽然间,她耳边有个声音响了起来。“你喝什么?汽水?果汁?还是来杯酒?”
她惊觉过来,像被人从梦中唤醒。她回转头,第一次去看身边坐的人。立刻,她觉得眼睛一亮,怎么,身边居然有如此“出色”的一位“人物”!那是一位男士,有很浓密的头发,一张有棱有角的脸,下颏方方的,眉毛黑而重,眼睛很大,眼珠在烟雾腾腾中显得雾雾的,鼻子不高,鼻梁却很挺,嘴巴宽而有个性。他正盯着她看,眼光有些深沉而带点研判性。他并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注意,丝毫都不掩饰,太不掩饰了。她陡的发觉到,自己必然失态了很久,一屋子都是高高兴兴参加婚礼的人,唯独她寂寞。这男士显然已经狠狠的研究过她一阵子了,才会开口和她说话。她为自己的失神有些狼狈,有些不安。不过,她恢复得很快,在陌生人面前,她很能武装自己。“可乐。”她微笑,礼貌的笑。“谢谢你。”
那男士为她倒满了杯子,也礼貌的笑了笑。一面,他为她拿了一汤匙的松子,和两个虾球。
“吃一点吧!”他说,好像他是主人。“结婚酒席很难吃饱。何况,不吃白不吃。”“谢谢,我自己来。”她慌忙说。新奇的看他一眼,对于他那句“不吃白不吃”倒很有同感,既来之,则吃之!她对满桌扫了一眼,没有一个熟人,不吃白不吃!她为自己拿了每样菜。转过头,她看他,搭讪着想问他要吃什么,这才发现,他虽然叫她“不吃白不吃”,他自己的盘子里却空空如也。而且,他现在既不提筷子,也不倒饮料,反而慢腾腾的点燃了一支烟,深抽了口烟,他的眼光不再看她,也不看桌面,却直勾勾的、出神的望起前方来。烟雾从他鼻孔中袅袅喷出,立即缭绕弥漫开来。他眼神中有某种专注的神采,使她不得不跟踪他的视线看去。立刻,她微微一震,原来,新郎新娘已换了服装,从休息室里走出来了。
宾客们有一阵骚动,碗筷叮当声搭配着掌声。裴雪珂看着新娘,她换了件水红色长旗袍,胸前绣着一对银雁,下摆上绣着一丛银色芦苇,好设计!裴雪珂几乎想喝采,怎么想得出来,林雨雁!她把自己的名字暗藏在旗袍中,又包含了“比翼双飞”的意义,而且,那水红色缎子配着银丝线,说不出来的雅致,说不出来的脱俗!再加上,雨雁那颀长的身材,不盈一握的腰肢,窄窄的肩,和那披垂着的如云长发……天!她真美!她的脸庞也美得脱俗,不像一般新娘浓妆艳抹,她的妆很淡很淡。越是淡,越显出她的青春,越是淡,越显出她的娇嫩。她看起来那么年轻,似乎只有十六岁。虽然,裴雪珂知道林雨雁和她是同年生的;今年二十岁。
她很费力才把眼光从雨雁身上移到新郎身上,在林雨雁那清纯灵秀的美丽之下,新郎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出色之处。除了他那份醉死人的温柔。他是酒!他是杯又醇又够味的酒!他浑身都散发着那种酒的力量。酒。裴雪珂苦涩的想着,酒的力量很神奇,从远古到今天,历史的记载上都有酒。酒让人醉,酒让人迷,酒让人喜欢,从古至今,由中而外。酒的力量超越时空,无远弗届。
那对新人姗姗然走过走道,走向远处的首席上去了。裴雪珂终于收回了视线,心里酸酸的,乱乱的。她勉强的集中精神,想起隔壁那位男士来了。回过头,她想说什么,却蓦然发现,他面前的碟子里依然空无一物,而他那深沉的目光,依旧幽幽邈邈的追随着那对新人,沉落在远方的红烛之下。他抽着烟,不停的抽着,把烟雾扩散得满桌都是。他那浓眉底下,专注的眼神里盛载了令人惊奇的寥落。噢!裴雪珂由心底震动。一屋子高高兴兴参加婚礼的人,怎么唯独你寂寞?
冷盘撤下,热炒上场。
热炒撤下,鱼翅上场。
鱼翅撤下,烤鸭上场。
裴雪珂不再研究新郎新娘,她看着隔壁的陌生人。当烤鸭再被拿下去,换上糖醋黄鱼的时候,她忍无可忍的开了口:
“你真预备抽一肚子烟回去?把鸡鸭鱼肉都放掉?”
他收回了目光。好不容易,他看到她了。
“别说我,”他哼了一声。“你也没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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