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午伸手拦住她的去路。
“你有没有说谎?”
“没有。”
顾子午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到底没办法强制留住江敏,只好沉默目送她推门离开。楼梯间里,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不过须臾,就被其它嘈杂的声音淹没。他向后一倒,不太着力地倚靠着深灰的墙面,半晌,在墙面上轻轻砸了一拳。
江敏六点半放学,在去便利店的路上,大口吞下一个两块钱的饼就算是晚饭了。店长在她进门后不到十分钟交班离开,她系上萌妹风的粉色围裙,抖擞了下精神,上岗工作。
跟往常一样,自七点至午夜十二点的漫长时间里,陪伴她的只有佶屈聱牙的《离骚》、英语单词、化学配平公式,以及顾客偶尔的“妹妹,有没有□□芒果味饮料”、“姑娘,雀巢三合一原味咖啡摆在哪里”、“你好,我要一杯不加冰的香草奶茶”、“姑娘,给我一盒金玉溪”、“喂,两根烤肠一份鱼蛋”、“买单”。
店里唯一的男员工曾辞十一点五十五分到了。江敏跟他交了班,解锁了一辆共享单车,疾行二十分钟回家。路上前半程是城市边缘杂乱无章的霓虹灯,后半程是黑乎乎的树影,有风的时候,也能听到河提下方护城河哗啦啦的流水声。
江大川周五赶着午饭时间来看江敏。与其说是来看,不如说是来兴师问罪。父女两个端着餐盘往角落里一坐,江大川就开始了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斥责。张楚楚回家以后卧床了一个礼拜,可把他心疼坏了。
“敏敏,爸爸跟阿姨的关系,爸爸跟你解释的很清楚,她虽然是爸爸的初恋,但我们是在你妈妈去世以后重新联系上的,重新联系上跟正式确定关系也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间隔。她没有对不起你妈妈,你为什么对她充满敌意?”
“敏敏,你满十七了,也快成年了,你用一个大人的角度,也替她想一想。她一个单身妈妈,能把儿子养那么大不容易,背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苦。结果你们争执中,你没轻没重一脚踹过去,伤了她儿子脑干,没来得及抢救人就没了。你即便考虑到这个,她有时候压不住脾气说你点什么,你也得忍忍吧?”
“敏敏,爸爸跟阿姨当时极力劝你跟我们一起搬走,是你自己哭着不肯走,非要住在阴湿的老房子里的。结果你看看你一个人住着住着,好像就住出问题来了。你原来是个多乖的小孩,跟谁也不说重话,前几天却威胁你阿姨要杀了她。你就当爸爸求你,不要再这样肆无忌惮地伤害人。”
......
江敏全程低头扒饭,不动半点神色,江大川的质疑、悲伤、愤懑、语重心长,她全部听进耳朵里了,却并没有激起半寸涟漪。食堂里人渐渐少了,大家呼朋引伴地离开,笑嘻嘻约着打球去、上自习去、租漫画去,江敏在一片嘈杂声里轻轻搁下筷子,中断了江大川的长篇大论。她望着世上仅剩的唯一的至亲,微红眼眶恨声道:“为什么车祸死的不是你?当初死的是你多好,爸爸。”
顾子午目送江敏端着餐盘离开,转头应了好友章章的呼叫,慢吞吞收拾餐余。
第4章
江敏日复一日重复着家——学校——便利店三点一线的日子。她睁开眼,眼前只有黑板、试卷、各色顾客,没有她自己,有时候她甚至会突然忘了自己长什么模样。同桌在玩儿“吃鸡”游戏,她偶尔偷眼看一看,迅速心领神会了一个“苟”字。满满一个大教室里,所有老师同学都是活着,唯独她是苟着。
在各科老师连番的试卷轰炸后,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校园广播掐着点开始播放周杰伦的专辑,江敏在《七里香》前奏清脆的敲击声和风声里大步离开。今天有偶像乐团来校演出。她跟这个年纪的大多数女生一样,也有留意这个很棒的乐团,但她没办法留下来观看,需要赶时间去便利店上班。其实如果跟店主说说,未必请不了假,但江敏是不可能为了这样的事情请假放弃全勤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