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周忠权宣布散会时,已经是十七点三十分了。
赵丽华无所顾及地抢先上去扶住了桑云,在人们逐渐走散之中,几个男大学生陆续凑过来。柯雷看邱明哲离开后,也走了过去,跟赵丽华说:
“咱俩把她送回去吧!”
“不用,谁也不用,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都回去吧!”赵丽华大包大揽地
边说边搀起桑云的左臂,把她搀向木桌子旁的条凳上:
“桑云,你先坐这歇歇,一会儿咱再走。”
几个围着的人,只是呆傻地垂立。
“你们几个别在这傻站了,走吧走吧!”
说不出什么,也不知说什么好。大家也只好各自离去。
坐在条凳上的桑云,软软地把头靠在站在她身边扶住她的赵丽华的胸前。在镇流水银灯泡发出的银光下,她的脸惨白得吓人。直到她长长地嘘出一口气儿,才能看出她还是个活物。
第一场雪下得不大,天公热了几天脸,这雪就没站住,融成水渗到土里去了。紧接着天公又变了脸,骤然地冷起来,一下子就杀到零下二十度,把地皮冻了个梆梆硬。尔后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落了下来,下了一天一夜,平地一尺厚,满世界都是雪,寒气逼得人都穿上了厚棉袄棉裤,冬天就真的来了。
柯雷从打能完整地记事儿起,他记得好像年年都是这么入冬的。他对这动辄就是零下三十几度的严冬并不惧怕,母亲给他准备了两条棉裤,一条薄的,一条厚的,乍冷时穿薄的,大冷时穿厚的,他心里有底儿。母亲的针线活好,柯雷常引以为豪。活儿都是手针,家里买不起缝纫机。棉袄棉裤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制起来的。母亲不仅给柯雷做了两条棉裤,还做了两件棉袄,也是一件厚一件薄……柯雷最喜爱那件薄棉袄了,只有过年时才上上身儿。它不像那件厚的,黑叙纹布面,蓝平纹布里子,而是烟色的线缇面儿,软缎的里儿,中间絮的是丝棉和最好的新棉花的两掺儿,既薄又暖,穿上身秀气利落。样式儿是便服的,小立领,半圆领头,下边左右各一个明兜袋,扣儿是母亲用手针扦的布扣襻儿,料用得就是面儿剪下来的边角儿,均匀地分布在前怀,非常和谐漂亮,柯雷穿上它时,觉得比那些买的棉衣都漂亮。
桑云被批斗的第二天落得这场大雪,突降的严寒给这发寒的心气儿更添了冷意。
不过,在这寒气之中,也来了一件给柯雷几个年轻人希望的事儿。
下午,柯雷在锤上正和班里人紧张地忙着一批厂里安排的特件——铝合金的防弹叶片。说是支援越南战场的,要连夜赶制出来。这东西像去掉手指的巴掌,内面凹,外在凸,有一厘米多厚,重量很轻。接到这批活时,外型尺寸已经达到了,柯雷他们班是负责锻压出凹型,然后磨光毛刺。据说上道工序是从军工厂转过来的,任务紧才转给民用工厂一部分赶制。
柯雷正低头忙碌,猛一抬头,身边围上来几个穿草绿色军大衣的军人,由厂武装部长陪着观看柯雷他们生产。车间常来一些参观的人,军人却很少见。柯雷心里揣摩:是来督办这批急件儿的吧!
柯雷猜错了。几个军人由武装部长领着,在每个锻锤旁观看了一下后,进了车间办公室。过了一会儿,工资员迟梦悟到各个班通知:六九年徒工到车间办公室开一个座谈会。“找我们开什么座谈会呀?”柯雷疑惑,和几个师兄弟先后走进了办公室,见三个军人、武装部长和邱明哲都在。人到齐后,邱明哲先介绍说:“这位是咱们厂武装部的孙部长,这三位是解放军某部的首长。找你们来是想就征兵的事儿座谈座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