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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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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老爷看了四老爷一眼,脸上有为难之色。四老妈挪动着两只小脚,步步入土般地逼近九老爷,阴冷地一笑,说:你的胆量呢?去年夏天你来摸我的奶子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吗?还想不想摸了?四老妈把胸脯使劲往前挺着,挑逗着九老爷,想摸就摸,别不好意思也别害怕,你四哥已经把我休了,他没有权利管我啦。
 
  九老爷满脸青紫,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
 
  四老妈卷起舌头,把一口唾沫准确地吐到九老爷的嘴里。她一把扯出夹在九老爷腋窝里的小包袱,抖擞开来,锔锅匠那两只大鞋掉在地上,一张黄色宣纸捏在四老妈手里。
 
  几十滴眼泪猝然间从四老妈眼里迸射出来,散乱地溅到四老妈搽满官粉的腮上,她手中那张体书在索索抖动,四老妈几次要展开那张休书,但那休书总是自动卷曲起来,好象要掩藏一件怕人的秘密。
 
  四老妈双手痉挛,把那张体书撕得粉碎,然后攥成两团,握在两只手心里。她的目光极其明亮,泪水被灼热的皮肤烤干,腮上的泪迹如同沉重的雨点打在盐碱地上留下的痕迹。
 
  老九,四老妈的嗓子被烈火撩得嘶哑了,她说,你吃了我一口唾沫,去年你就搂我摸我亲我,你老老实实地对你哥说,我嘴里到底有没有铜锈味道?
 
  九老爷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巴咂着舌头,好象在回忆,又好象在品尝,他说:没有味道,没有铜锈味道。
 
  四老妈把手里的纸团狠狠地打在四老爷脸上,骂道:毛驴,你们这些吃青草的毛驴!然后抬手抽了四老爷一个耳光于,打得是那样凶狠,声音是那样清脆。四老爷脖子歪到一侧,嘴里克噜噜一阵响,好象圆球在地上滚动的声音。四老妈又抬手贴去,但这时她的胳膊已经酸麻,全身力量好象消耗完毕,她的手指尖擦着四老爷腮边下滑,又擦着四老爷为举行祭蝗大典新换上的蓝布长袍下滑,又在空气中划了一个弓背弧,四老妈身体踉跄,倾斜着歪倒了。第二巴掌打得筋疲力尽,其实象一次绝望的爱抚。
 
  九老爷大声地喊叫:四哥,别休她了!
 
  四老爷腮帮子痉挛,眼里迸射绿色火花,他如狼似虎地向九老爷扑过去,双手抓住九老爷的脖领子,前推后搡,恨不得把九老爷撕成碎片。四老爷胸腔里响着吭哧吭哧的怪叫声,九老爷被勒紧的喉咙里溢出噢噢的响声,好象在滔天巨浪上飞行的海鸥发出的绝望的鸣叫。被勒昏了的九老爷用脚乱踢着四老爷的腿,用手撕扯着四老爷的背。四老爷情急智生,把嘴插在九老爷的额头上,狠狠地啃了一口,几十颗牙印,在九老爷光滑的额头上排列成一个椭圆形的美丽图案。
 
  九老爷鬼叫一声,捂着血肉模糊的额头,撤离了战斗。
 
  一个小时后,四老爷出现在祭蝗大典上;九老爷牵着毛驴,毛驴上驮着因与众妯娌侄媳们告别时哭肿了眼睛的四老妈,走在出村向东的狭窄土路上。
 
  刚才,瘦瘦高高的九老妈、矮矮胖胖的五老妈,还有七个或是八个近枝晚辈的媳妇们,围绕着门口那棵柳树站着,看着头额流血的九老爷把衣冠楚楚的四老妈扶上了毛驴,九老妈和五老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那些媳妇们也都跟着她们的婆母们眼圈发了红。九老爷把那两只用麻绳串好的大鞋原本是奋力扔在了墙角上的,但四老妈亲自走去把鞋子捡起来。起初,四老爷把鞋子搭在驴脖子上,左一只,右一只,毛驴低垂头,似乎被耻辱坠弯了脖子。四老妈跨上驴背后,也许是因为那两只大鞋碰撞她的膝盖,也许是为了减轻毛驴的负担,她弯腰从驴脖子上摘下大鞋,挂在自己的脖颈上,那两只大鞋象两个光荣的徽章趴在她的两只丰满的乳房上。这时,她猛地车转了身,对着站在柳树下泪眼婆娑的女人们,挥了挥手,绽开一脸秋菊般的傲然微笑,泪珠挂在她的笑脸上,好象洒在菊花瓣上的清亮的水珠儿。四老妈驴上一回首,看破了一群女人的心,多少年过去了,当时是小媳妇现在是老太婆的母亲还清楚地记着那动人的瞬间,母亲第九百九十九次讲述这一电影化的镜头时,还是泪眼婆娑,语调里流露出对四老妈的钦佩和敬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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