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越来越幽默
责的口吻说:
“还有九十九元钱,这是我们的全部家当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躲到厨房里去了,从那里传出了乒乒啪啪的响声。他知
道她在砸肉骨头。一会儿工夫她又转回来,用沾满骨头渣子的手掌托着一枚
硬币,郑重地说:
“对不起,还有一元,垫在桌子腿下,我差点忘了!”
她将那枚硬币放在钱包旁边,脸上浮起一丝古怪的微笑。他怒目寻找她
的眼睛,只要能与她眼睛相对,就可以把压了大半辈子的对她不满的千言万
语无声地倾吐出来。妻子因为不能生养,在他面前小了一辈子。但她机警地
转了身,使他眼里的怒火只能喷到她弓起的背上。她穿着一件不知从哪里捡
来的与她的年龄很不相称的黑底黄花纺绸衬衫,一朵你脸盆般大的黄色葵花
图案,在她的驼背上放射着苍老的光芒。他举起拳头,对准了那个肮脏的钱
包想砸下去,但他的拳头落到半空里便僵住了。他叹了一口气,收回胳膊,
颓唐地坐在凳子上。一个不能挣钱养家的男人没有资格对着老婆发火,古今
中外,都是这样。
一个明亮的上午,他扔掉木拐,走出了家门。灿烂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
痛,他感到自己就像一个在地洞里生活了多年的老鼠一样畏缩。五颜六色的
小轿车在大街上缓缓行驶着,几辆摩托车在轿车的缝隙里钻来钻去,好像无
法无天的野兔子。他很想到马路对面去走,但车辆如梭,令他胆战心惊。他
恍愧记得前面有一座过街天桥,便沿着刚刚铺了彩色水泥方块的人行道往前
走。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几十年,他发现自己的胆量还不如乡下人。一个乡
下人骑着像生铁疙瘩一样的载重自行车,拖着烤地瓜的汽油桶,热气腾腾地
横穿马路,连家华轿车也不得不给他让道。两个乡下人背着锯子提着斧子,
在大街上吹着口哨胡溜达,那个穿灯芯绒外套的小个子,还满不在乎地抡起
斧头砍了路边的法桐一斧。他的心中一颤,好像那斧头砍在了自己身上。路
边的法桐树下,每隔几步就有一个小贩,热情地向他打着招呼。他们和她们
贩卖的东西五花八门,大到家电小到钮扣,形形色色,无所不有。有一个生
着三角眼的黑汉子,蹲在树下,嘴里叼着一根烟卷儿,手里牵着两头肥滚滚
的小猪。
“大爷,买头小猪吗?”汉子热情地说,“这是真正的‘约克亩’,优
良品种,特通人性,特讲卫生,比养狗养猫强多了。现在在人家西方国家,
已经不兴养狗养猫了,人家那边最时兴的就是养猪。据联合国研究,地球上
的动物,智商最高的,除了人,就是猪。猪能认字儿,还会画画儿,如果你
有耐心,还能教会它唱歌跳舞··二…”他从怀里摸出半张皱巴巴的报纸,将
拴猪的绳子踩到脚一,腾出手,指点着报纸上的字儿,说:“大爷,我空口
无凭,有报纸为证,您看看,这里印着,爱尔兰一老妇养了一头猪,就像雇
了一个小保姆,每天早晨,这头猪帮她取回报纸,然后帮她买回牛奶和面包,
然后帮她擦地板,烧开水,这还不奇,有一天老妇心脏病发作,这头聪明的
猪跑到急救中心,叫来了急救车,救了老妇一条命……”
卖猪汉子的花言巧语从他的心底召唤出久违了的愉快情绪。他低下头,
用亲切的目光注视着那两头小猪。它们被绳子拴住后腿,身体紧紧地靠在一
起,很像一对孪生兄弟。它们的毛儿很亮,肚皮上都生着一块黑花。它们粗
短的嘴巴是粉红色的,圆圆的眼睛像亮晶晶的黑玻璃球儿。一个扎着冲天小
辫子的女孩挪动着肥胖的小短腿子,进人他的眼界,蹲在小猪面前。小猪受
了惊吓,猛地向两边分开,嘴巴里发出“汪汪”的像小狗般的叫声。一个容
光焕发的少妇紧随着那个小女孩进了他的眼界,伸出两条洁白如玉的胳膊,
将小女孩抱了起来。小女孩蹬着腿大哭不止,少妇只好把她放在了地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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